第11章 第11章 青诔

竹竹像只被雨淋透的小鹌鹑,缩着脖子挪回西偏院。他踮脚从衣柜顶拖下藤编小箱——那是老爷给他的,说是以后出去玩可以装竹竹的东西。

可是老爷不会带竹竹出去玩了……

陪着竹竹困觉的兔兔被郑重摆在最上面,接着是绣着胖鲤鱼的寝衣。

“老爷坏……”竹竹抽抽搭搭地叠衣裳,可怎么也叠不好。

他委屈的将衣裳扔到一旁,捏着布偶兔兔的耳朵,想起每次困觉老爷都会给自个儿讲故事,眼泪又涌了出来。

夜色漫过天边时,张伯在院子附近找到了蜷成团的竹竹。

乐修竹把脸埋在开心柔软的肚皮上,开心也不乱动,就老老实实待着。

张伯年纪大了跑一步喘三下的,让他找半天,“三姨太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乐修竹抬头,眼睛通红,满脸泪痕,哽咽声混着开心的哼唧,“老爷不要竹竹了……”

张伯颤巍巍举起马灯,昏黄光晕里少年手腕被镯子划出的红痕。

张伯蹲下给他抹眼泪,“怎么会呢?老爷最喜欢您了。”

张伯看了看院子,又看了看竹竹,约莫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叹了口气,用竹竹能听懂的方式一点点给他讲,“您瞧见最亮的那颗没有?那是老爷娘亲变的。”

“今个儿老爷想娘亲了,老爷心里就像被马蜂蛰了似的疼。”

乐修竹忽然坐直身子,懵懵的眨着眼。

“……”

张伯枯槁的手抚过少年发顶,“老爷打小没尝过被人疼的滋味,您就原谅他成不?”

槐花的香气裹着院里溢出的檀香,烛火倏地一跳。尚泽言机械地往火盆里添纸钱,火星子溅上手背也浑然不觉。

门外传来窸窣响动,他哑着嗓子:“说了别来烦我。”

“竹竹来给太太磕头……”

乐修竹小心翼翼从门缝挤进来,换了件素白衣裳,怀里紧紧搂着个青花碗。

“这是杏仁酪,”乐修竹献宝似的举起碗,“竹竹给太太也带了一碗。”

他一步挪一步到蒲团前,长命锁垂在胸口,随着动作轻响,“太太尝尝,可甜啦。”

长命锁的清音,尚泽言浑身一震。

二十几年来,这心底的方寸之地第一次有了活人气。

乐修竹正笨拙地将杏仁酪摆到供桌上,又退回来,将一直跟在旁边的开心捉来对着牌位作揖,“开心也磕头,保佑老爷......”

话未说完就被扯进泛着檀香的怀抱。

尚泽言下巴抵在他单薄的肩头,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将两个相拥的影子投在“慈母林氏”的描金字迹上。

竹竹感受到熟悉的怀抱,还肿着的眼霎时又红了眼,哽咽的打颤,却还安慰道:“老爷不难过,竹竹也没有娘亲,竹竹会和老爷在一起。”

乐修竹把冰凉的小手贴在他心口,长命锁贴着尚泽言的胸口,噙着眼泪,垂着头小声的祈求,“老爷别不要竹竹……”

尚泽言感觉心头猛地抽痛了一下,月光漫过雕花窗棂,二十六道年轮在相贴的肌肤间悄然愈合。

槐花影儿斜斜地映在青砖地上,母亲的灵牌前。

尚泽言跪坐在蒲团上,骨节分明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怀中小人儿抽抽噎噎的梦呓,像把小银锥子直往他心窝子里钻。

“老爷别不要竹竹……”

竹竹说的这句话回荡在心间。

尚泽言低头瞧着那沾泪的睫毛尖儿,心口像叫人攥了一把。

他觉着自个儿好像是栽了,栽的心甘情愿,深陷其中。

他自信满满的肯定,觉着一切都在自个儿的掌控之内,就算是有感觉,也横竖不过是见着顺眼,图个新鲜痛快。

可竹竹的出现打破了二十六年生活来的循规蹈矩,尽管讨厌计划外的事情,可就是怨不了一点这小可人儿,他一撒娇,叫一声老爷,就是冰川也能给化成温水。

尚泽言是两个极端,不熟的人说他是野心薄情,熟识的人又说他的个是个笑面虎,空有皮囊没有心。

夜里天凉,尚泽将自个儿的外套脱下,盖在他身上,直至深夜零点过,才抱起乐修竹回自个儿院里歇息。

原来按往年尚泽言定是要到翌日清晨才会起身离开的。

盆里热水腾着白气,他绞了帕子给乐修竹擦。

当时光线暗,又只有几盏长明灯,擦到腕子时才发现那被镯子磕出来的红痕。

尚泽言有些懊恼自个儿气急,对着个孩子发脾气,又心疼竹竹现在的模样活像只弃猫。

尚泽言差人拿了盒擦伤的膏药给乐修竹涂,他坐在床边低着头说的很轻,“对不起。”

乐修竹这个晚上睡的极不安心,眉头紧锁着,发出难受的哼唧声。尚泽言也是一夜没睡,重复着动作给人顺背。

晨光熹微时,乐修竹在尚泽言怀里翻了个身,鼻尖蹭过对方衣襟上沾染的檀香。昨夜涂过药膏的手腕泛着淡淡青紫,尚泽言小心避开那处,将人往怀里又拢了拢。

乐修竹迷迷糊糊睁眼时,正对上尚泽言垂落的视线。

晨光描摹着男人眉骨投下的阴影,他下意识往被子里出溜,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怯生生攥住对方袖口,“那老爷还要竹竹吗?”

怀里的可人儿眨巴着水润润的眼,不一会儿眼眶里便蓄满了泪,软弱、可怜、哀求,好像泪水马上就要倾泻而出。

窗外槐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尚泽言忽然觉着,母亲灵前那方寸之地渗进来的,或许不是檀香,而是怀里这小东西身上甜丝丝的蜜糖香。

尚泽言喉结动了动,掌心覆上他发顶,“傻话,我怎么会不要竹竹。”

你是我捡回来的,一辈子都是我的。

…………

宋凡双推开西院房门时,尚泽言正在给睡完午觉起床的乐修竹系领口盘扣。

尚泽言闻声撩起眼皮,“宋少爷这礼数,倒是一日精进一日。”

竹竹听到突然而来的响声,好奇的探头探脑,却被尚泽言扣着腰肢按回膝头。

尚泽言指尖擦过乐修竹的眼尾,目光扫过宋凡双西装前襟的唇印,“还是说王家小姐的温柔乡,比不得戏园子里的野花香?”

乐修竹抓住尚泽言袖口往门口看,歪头问:“宋哥哥?你来找老爷玩吗?”

“竹竹好啊!”宋凡双先是笑着给乐修竹打个招呼,又看着尚泽言,“您可就甭挤兑我了。”

尚泽言给怀里人收拾齐整了,便放人出去和开心玩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可累死我了。”宋凡双无力的倒在椅子上,“今个儿我娘非撺掇我和那王小姐出门逛会儿,我倒是无所谓,反正闲来无事的。”

“谁想到姑娘家家的这么不嫌累,逛一天!”他咂摸着茶碗沿儿,“啧,还是小玖好。”

尚泽言眉梢一挑,撂下盖碗磕出清脆响儿,“订亲宴的帖子都发出去了,柳老板那儿你打算怎么交代?”

“交代什么?”宋凡双浑不在意地掸掸裤腿,“逢场作戏的事儿,他明白着呢。”

穿堂风卷着槐花瓣扑进来,尚泽言不禁冷笑,“你最好把脑子里的浆糊摇匀了后再想想这婚要不要结。”

宋凡双翘着二郎腿晃悠皮鞋尖,“结啊!王小姐盘儿靓条儿顺,虽说和小玖比差了不少,但怎么滴也是个新派,能唠上几句又能堵我妈的嘴,怎得不结?”

尚泽言冷不丁瞥他一眼。

宋凡双被尚泽言那眼看得后颈发凉,正要开口辩驳,廊下忽地卷进一阵风。雕花木窗“吱呀”晃了两晃,案头宣纸被掀得簌簌作响。

尚泽言瞧着还是开口,“你最好把心肝脾胃肾都掏出来晾晾,省得叫浆糊蒙了眼。”

“我心里门儿清的!”宋凡双跷着的二郎腿晃得更急了,“你这回来几年当真是越来越无趣了,跟个闷葫芦似的,见天儿绷着脸不嫌累得慌?”

闷葫芦尚泽言不善道:“说你傻气还喘上了。”

宋凡双梗着脖子嚷嚷,“合着挤兑我上瘾了是吧!”

尚泽言看着他,“我说过不要去招惹柳玖,他和你在国外交集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他绝对不会给你当外室。”

窗外老槐树沙沙作响,大早上开始便一声高一声的鸟鸣突然歇了。

“什么外室不外室的。”宋凡双喉结滚了滚,话头在嗓子里转了三转,“他不会在意的,况且我又不喜欢那王小姐。”

“随你。”

话头落地,外头突然传进来声儿,“宋少爷!”从外头进来一个人,原是宋凡双先派去柳玖那送东西的下人。

下人看了一眼尚泽言,宋凡双不耐烦的说道:“直接说!”

“那个,柳老板连人带东西的……将小的丢出来了。”下人犹犹豫豫的,“柳老板还说……你俩儿断了……让您以后别找他。”

茶碗“咣当”翻在案上,宋凡双蹿得比兔子还快。尚泽言望着那一滩水,摇头嗤笑,“现世报来得快。”

乐修竹蹲在廊下喂猫,见宋凡双火急火燎往外冲,仰头问尚泽言,“宋哥哥怎的啦?”

尚泽言拎着人后领提溜起来,掸掉他襟前猫毛,“教你个理儿——欠了情债的,迟早要拿心肝儿还。”

求收藏!爱你们[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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