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梦中

英国公的宴席结束后不久,阮思音就听见了自己的传闻。

她在街上看了几天的商铺,此时正写写画画,想着自己的生意,孟晓哭着跑进来,大声喊着:“他们太过分了!”

阮思音头也没抬,算盘打得飞起,没过脑子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孟晓抽抽噎噎地道:“外头的人都在传,祁王妃五音不全,不懂诗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粗人,还诬陷那日王妃被发现十分什么都不知的草包,吓得羞愧而逃。说王妃是靠着一张脸和见不得人的手段才嫁给王爷的。”

阮思音本来面无表情,听着听着挑起了眉,微微不可思议道:“果真说我是靠脸?”

孟晓点了点头,继而睁大眼睛,“王妃怎么还笑……”

阮思音笑了几声,“有张漂亮的脸也不错。”

气得孟晓拔高音调问:“王妃难道什么都不做吗?任由他们在外传这些谣言么?”

“嗯,”阮思音递了个账本给她,“帮我报数。”

“不要!”孟晓没接账本,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她一走,阮思音也没去追,愣了下,继续手中的事。

把该算的账都算清楚了,也已经到了深夜,案上的煤灯烧得昏沉,她揉了揉酸涩的眼,像往常般收拾洗漱。她早跟祝之林已经分房而居,她单独搬出,住进了最初入住的如徽院。

躺在床上时,迷迷蒙蒙地总想起孟晓来时说的那几句话,心里面虽没什么波澜,可就是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到了后半夜,才囫囵睡去。

她做了一个长梦。

梦见自己身处一个话本中,话本中的爱恨情仇、数十载光阴,都在这一个梦中飞驰而过,极尽荒唐绚丽。

梦的着落点是京城太尉府上的嫡亲小姐许吟秋,同两个男人的痴缠爱恋,这两个人分别是当今的祁王与朔北部落的质子。

许吟秋自小玉雪聪明,身份高贵,同王侯府上的世子青梅竹马,与圣上最喜爱的公主交往密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兼有一张美丽的面孔,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一不被她的容颜气质倾倒。而话本中的男主男配也各个都是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的祁王是许吟秋初恋,二人心意相通,共同经历过年少时许多美好的时刻,但始终不越雷池,保持君子之交。人人都看好一对少年伴侣却被陡然来的政变打断,许吟秋不得已被选中,要去朔北和亲。

原是北方部落的质子幼时住在盛京时,曾受过许吟秋的好心照顾,对她暗生情绪,回到部落后,发愤图强,强大自己,为了部落,也为了心上的女子。

后来,质子终于能够向圣上求亲,特意点名要许吟秋。圣上同意,许吟秋不得已远赴北方,与质子上演了一段爱恨纠葛。

仿佛十足跌宕传奇的情节才配得上她那耀眼的光芒,梦中几刻,叫阮思音醒来后仍旧回不过心神。

她喘着粗气睁眼,脑子混沌不堪,掐了手臂好几把,直到白皙的手臂尽是红痕,才感受到现实的清醒。

疲惫抬眸,桌上煤灯如豆。

躺下时她见灯已经快烧尽,索性没有吹灯,大梦醒,还未油尽灯枯,告诉她不过睡着一会儿,这一会儿却像是过了一生。

阮思音眉头紧锁。

话本中的细节她仍记得清楚,心中震惊到惶惶不安。话本中对她的描写极少,只说她是个全文描写不到千字的女配,祝之林娶她是靠着曾经与阮山明的友情,看在她可怜的份上才娶回京城,救她于水火,免得她被赶出阮家。但祝之林对她没有感情,一直以礼相待,甚少接触。而她身为罪臣女,一直被人奚落,性子懦弱无能不敢反抗,只敢日日躲在王府自怜自艾。

而身为女配的她却爱惨了祝之林,想要接近却处处遭受拒绝,后来许吟秋出现,她见识到祝之林的不同,心中生恨要耍小心机给女主下套,被祝之林发现,后以一封和离书逐出祁王府。

再无下文。

“什么东西……”

阮思音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我是这样的么……”

她从不相信怪力乱神,可是这梦实在蹊跷,各处细节都对上了,连她都不知情的黎月湾情节,也都在梦中看清了全貌。

原来那时祝之林生气是因为月亮船里藏有的香油有助兴功能,怀疑是阮思音使计,后来在甲板上一番话,阮思音那时不知所以,她以为月亮船不过就是表示心意的物件,并不知道还有那样的功能。

但书中的情节写的却是阮思音下药不成,惹得祝之林心中不快,自此与她远离。

说起来,那时在船上,头天晚上在甲板上吃烤鱼时的确其乐融融,直至第二日,祝之林在甲板上给她说了那番话。一直到盛京,两人成婚前后,阮思音再也难见祝之林一面。

原是被疏离了么……

她以为是祝之林本就性子冷淡难以亲近,却没想到其中另有乾坤。

阮思音默默无言。

枯坐至天明。

*

她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几日,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外间的谣言愈演愈烈,说祁王妃不堪受辱,忧思成疾。

在英国公府丢脸的事也传进了宫中,太后听说她生病无法行动,专程派了个嬷嬷过来训斥,以表达对她的失望之情,辜负太后在她身上做的努力。

阮思音哑着个嗓子道歉,勉强送走了嬷嬷。

几度昏沉,大病让她恍惚以为有时还在梦中。

孟晓在她床边哭了停,停了哭,哭得她头疼。

“我还没死。”清醒的时候她会制止,但制止了孟晓仍偷偷背着她哭。

据说张幼宁来过一次,阮思音皱着眉头想,书中写她整日在府上以泪洗面,估计就是张幼宁看见孟晓这样,猜测自己也是如此,编排了一幕主仆同哭的惨剧四处传播。

她听章文说祝之林因公去了朔北。心里面点了点头,是了,书中说徐辞带来许吟秋境况不佳的消息,祝之林便找了机会前去探望。他们一同在草原上骑马望月,诉说别来心绪。

阮思音在病床上挣扎,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加上连日忧虑,这场病险些要了她的命。

终于能下床时,也已经离那场梦过去好久。

站在亭中晒太阳,心里面盘上一丝嘲笑的庆幸——多亏了这场病,叫她只顾得上病痛,倒是根本无暇去思索梦中的那些复杂情感,现在想着,心里只有麻木。

*

付小义如约从蜀中来了盛京,他便是那个被关直污蔑与阮思音有一腿的茶馆老板的儿子。

阮思音与他相识,是因为自己的哥哥,付小义与阮书清是好友,阮思音幼时常看见付小义来阮府寻阮书清,但阮书清死前,两人都不太熟。

直到阮书清突发心疾去世,付小义请阮思音到茶馆喝茶散心,两人才逐渐相熟。

付小义这人看起来洒脱不像个样子,实则内内里一腔热血且为人精明。他父亲的意思,付小义书读的不好,整日吊儿郎当的每个正形,想让他长大后就继承手上的这个茶馆,往后在蜀中娶妻,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就行,但付小义从没这么想。

他从未说起,阮书清的死给他很大震撼,从前两人喝酒谈心,都有一番宏图愿景,可命运无常,上一刻还说笑着要四处游历的人,下一刻就闭眼倒下,明日和死亡不知哪一个先来。

从前不在意的蹉跎成了可见的阻拦,付小义同家中大吵了一架,阮思音便在那时找上了他。

阮思音苦于脱离阮家,在茶馆同付小义聊天中,自己心里想经商的想法皆是一笔带过,从不深聊。但决意与祝之林往京城后,阮思音马不停蹄去找了付小义。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各自处理完自己的事务,然后在盛京相见。

算起时间来,也快近了。

阮思音知道付小义已经坐上来盛京的船后,借着生病的由头推脱了好几场宴会,自然受到太后的斥责,病里应付各路人马着实让她身心俱疲,收到付小义的书信,才稍微心神一振。

渡口。

阮思音一身男装打扮,把唇上的胡子按了又按,看上去像是个喜爱捋胡子的普通男子,实则她是以防那胡子粘的不牢,掉下来可就麻烦了。

站在人流中,也不敢四处打量招人注意,一直装作随意地眺望远方,直到看见付小义的船抵达渡口。

一高瘦的青年顺着人群下来,身上穿着土黄色干净长袍,模样清俊,气质闲适自然,眼尾细长,笑起来既风流又亲和。

付小义从船上下来,背着一小包裹要走出渡口,被阮思音拉住。

付小义愣了愣,疑惑地将她瞧着,阮思音见他没认出自己,嘴角一挑,从善如流道:“公子是打尖还是住店?”

付小义“嘿”了一声,上下打量了阮思音好几番,不可置信地拍了拍她的肩,“可以啊,你这副打扮我都快认不出你了,要不是听出来是你的声音,我早就走了。”

阮思音有些得意地抖了抖肩膀,拉着付小义往客栈去,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走,我已经打理好了住宿,咱们直接去吃饭。”

见她举手投足都是男子模样,付小义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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