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思音把要回京的事告知祝之林后，自己没花什么时辰就把东西打包好了。隔日凌晨回程的车马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既然是偷偷来的，就不可能多留。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万一祝之宣被什么事耽搁住了，当真没发现她离京，真叫她钻了这个空子。抑或是祝之宣已经知道阮思音的行踪，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不能把祝之宣当傻子。

昨日只是浅显地将自己要回京的事情告知祝之林，但没告诉他这么急就要回去。急到第二天就走。

桌上留了封信，祝之林起床后就能看见。

这般告别似乎不妥，但阮思音觉得，如今这样也无伤大雅。

许吟秋还在小楼中躺着呢，她小产后身子弱，来故城一路受惊，接到小楼那天就一直昏睡，期间醒过两次，大夫在旁守着，祝之林也在一旁守着。

他二人的事情阮思音再不好过多打扰，也觉得两人这般苦尽甘来甚好。不愿亲自告别的事她说不清楚，但总觉得想这样做。便这么做了。

天色还黑呢，下楼的时候偏偏遇见小伍。小伍这几日都是军营两边跑，身上还带着晨露，两眼下黑黑的，累得没什么精神。看见阮思音的时候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明显的惊慌，微微挡住阮思音的去路，道：“王妃这是要回京？这么早？不跟王爷告别么？”

“早些出发能快些到达，安排的人都在城门口等着了，王爷还在睡，不好打扰。我留了封信，等王爷起来后就能看见。”

小伍应是没料到阮思音动作这么快，说话磕磕盼盼的，又不敢强行拉着阮思音不走，急忙道：“等、等一等，只留了封信么？这……”

阮思音调整包袱带子，说着：“正好，遇见了你，待会儿帮我跟王爷说说吧。”说着要下楼。

“我么？”小伍睁大眼指着自己，又摆手，像是不知如何是好。

立即道：“王妃等等，王爷说了，还有话跟您说呢，很重要的话……一定要在您返京之前告诉您的！”

阮思音疑惑，“什么话？王爷还没起呢，我也不能让他们在城门口久等……”

小伍一溜烟跑上楼去，阮思音都没来得及阻止，他大声喊着：“我去叫王爷起来！”

在小楼的门口，阮思音站在马车前，她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就要走了。往门里望了望，又看了看天色。

忍不住想直接上车离去。

也不是时间来不及，她本就想走得无声无息，特意省了告别。一下子被小伍抓到，等祝之林下来，这事就显得尴尬了。

可小伍振振有词，说有重要的话一定要祝之林亲自告诉她。她心里面好奇，想知道是什么话，万一真是十分重要的，可不能错过了。

祝之林一阵快步走来，只在外套了件厚重的外袍。他走来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发没束，乖顺地披在脑后，几缕垂在胸前。

睡梦中被叫醒却不显得杂乱，除却眼尾还存留有梦中的乖顺，唇色淡淡地，肤色极白。人像一块刚挖出来的美玉。

他不动声色打量了阮思音的行装，没有因为她突然告别生气，眉目平整，嗓音还带着方起来的暗哑。

“就要走了？”

阮思音应了一声。

他不质问她为什么不提前说，仿佛知道阮思音会觉得尴尬，体贴地一个字都不提。

“走得这么急，东西都带好了？可有没有什么遗漏。”

“没有，都清点好了。”

祝之林沉默地看着阮思音。

此时天色未亮，他寂静的眼眸中似乎藏了很多东西，檐下的灯笼映着，像眼里有融融火光。阮思音莫名从中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压迫，只觉得心头闷涩难言。

“可用过饭了？”

“……还没呢，先去城门口吃一碗面再走。”

阮思音有些不自在。祝之林问来问去，关心又唠叨，阮思音心里泛起一种莫名怪异的感情，耳背隐隐传来热感，她移开目光想，需得赶紧走了。

便立即道：“小伍兄弟说王爷有话要将，是什么？”

祝之林顿了顿，缓声道：“回去后先看望母后。”

阮思音点点头，想到昨日祝之林说和离之事不要过早告知他人的话，但朱太后身份特殊，于是问道：“可需提前将你我和离之事告知母后？”

“不用。”

“和离之事事关重大，要说需得令择时机……等本王回来。”

“京城中只有母后能制约皇兄，你到慈宁宫找母后庇佑，他不会动你的。”

“……”阮思音有些犹豫。

毕竟许吟秋小产跟自己有关，朱太后本就对自己讨厌得牙痒痒，自己跑到她跟前，不说会不会保护她不受祝之宣的伤害，就是朱太后自己，也想跟自己算算总账吧。

阮思音的想法是，若是将和离一事告诉朱太后，或许还能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消减些朱太后对自己的敌意。也是，他之前便解释了，皇家婚姻举世瞩目，轻易不能变更，小心谨慎一些也好，但……

似乎瞧中她心中所想，祝之林拉过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手感温润，方正大小。她低头一看，是一张玉牌。

“这是什么？”

“信物，进宫时将它带给母后，母后自会了解，不会因为先前的事怪罪你的。”

手上还存留着一触即离的温度，阮思音脑子一瞬杂乱，茫然地应好。

清晨风还是有些大，阮思音倒是裹的好好的，可她看着祝之林被风吹得泛冷的皮肤，忍不住道：“我知道了，王爷快进屋吧。”

祝之林淡色的眸子水一样静静地凝视她的脸，看得阮思音低下头，转身上车，让车夫架马离开。

天色已经没那么黑了，阮思音从从车窗往回看，仍能看见小楼门口的灯火。

她舒了口气。

马车在青色的灰暗中辘辘向前，没走几步天就亮了。

……

小伍眼看着阮思音走后，犹犹豫豫问出来，“……王爷当真要与王妃和离？”

祝之林自胸腔中呼出一口冷浊之气。

“不会。”

答案是意料之中，小伍趁热打铁问：“所以王爷才不让王妃同太后说和离的事么？”

祝之林没回，但小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

傅明楼等在城门口送她，他来故城本就是来看阮思音的，从他得知阮思音要北上救人，便多次同阮思音说要跟她同去，阮思音自是不愿，毕竟掺和进了朝廷争斗，能少关系到一个人便少一个人。于是后头所有准备都避着傅明楼，一直到她动身出了城门，傅明楼才得到消息，说她已经离京了。

傅明楼等的就是她离京。

在京城里，阮思音对他有所防备。不知是从哪时起，她应当是知道了自己在背后派人关注她，虽然不是吃素的，但阮思音其人，擅长以温吞的手段处理事端，所以面上没把这些事情摆上来。

也没任由着傅明楼肆意打探，她手下不乏能人，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愣是将他布置的眼线都避开了。

暗中做了这些事，隔天相见却仍能笑眯眯地喊他傅老板。

一点窥不见她心意。

分明两人同在京城，他却离她最远，远到一无所知。若非他回回以坦荡之姿亲自到他们的商铺里去找她，决计是一点阮思音的消息都听不见的。

京城里面得不到消息，但出京城后，能去故城的路就那几条。

他既知道阮思音要北上，早早必经的多个关口布了眼线，如此才得到消息。

是以在阮思音到故城的前夕，傅明楼便送了封信到她身边，将他所知的故城消息尽数告知，还将他故城中那处小院也打点好了，信上便说，这地方不会让人发现，可在此处休息。

虽不知阮思音看到信时是怎样一副心情，但料想不会太好。

本就不喜被暗中关注，北上的事是被他偷听来的，此番算是堂而皇之又触了她的逆鳞。

但他管不了许多。

他首先要保证她的安全。

几乎是跟着阮思音的脚步来到故城，想跟着她一同回去，前日却忽然被一些事务拦住，硬生生打碎了他的计划，迫不得已只能在故城留下几个月。

现今只好在城门口送她回去。

阮思音在城门口瞧见披着晨露的傅明楼时，眼色软了下来。

那人含笑看着她，静静地等她过来。

经过这几天，傅明楼左右帮了不少忙，他心思细腻，办事快，信息全，实在是一个好帮手。

阮思音之前对他抱有许多顾虑，但一直以来，傅明楼没在她身上使过什么坏心眼，反而是竭尽全力相帮。掺和进朝政这种事，有脑子的人都巴不得远远避着，只有傅明楼，明知这事危险至极，还愿意凑上前。

纵然行事不大光明……阮思音心里一时复杂。面上没作什么反响。

等一靠近，傅明楼伸手邀她往小茶坊二楼去，道：“昨日打好招呼的，老板专门早起做出来的，司老板不用拒绝，菜已经摆在桌上了，能吃好一顿便吃好一顿，没什么麻烦的。”

阮思音只好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在楼上一坐，瞧见琳琅满目一桌子，仍是无奈笑了，“这么丰盛……只是用个早饭，是否太夸张了些。”

傅明楼为她夹菜，“不夸张，上路了十里八里不着村的，饭点只能在车上对付，今早一定要吃好。”

阮思音便不再推脱，夹起一筷子水晶包子，道：“有劳傅老板了。”

傅明楼笑着，自己不吃，只是看着她吃。

闻言开口道：“阿云好生分，你我相识这么久，还像是刚认识一般，叫我傅老板。”

“那要叫你什么？”

“叫我明楼。”

这四个字无论如何听上去，总有暧昧气氛充斥其间，可说话的人一点不扭捏，大大方方将她看着，好像倘若阮思音因此觉得不妥，反倒是她心中有鬼一般。

她埋头苦吃，装作没听见。

她不是没有叫过明楼两字，但私底下叫便不一样了。

傅明楼低低笑出了声。

“等回到京城，司老板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可一定要请我喝酒啊。”

阮思音忙道：“一定。”

说着问道：“你当真是在故城有事？怎么这么巧？若是跟我一同回去，到京城就能喝酒。”

傅明楼扶额，“事出突然……多半是脱不了身的。”他说着看了阮思音一眼，低声道：“托你的福。”

阮思音没听清，问：“什么？”

傅明楼眯着眼笑，道：“没什么。”

还是没将他被困故城是祝之林所为告知阮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