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兄圣明。”祝之林回。

祝之宣摆摆手，接着道：“朕让荣贵妃那个弟弟去你军营中历练，情况如何？”

祝之林顿了顿，答道：“薛麟到军中已经两个月，跟着徐辞一同学习，天资不错，但时间尚短，要上战场还待加强。”

祝之宣沉吟道：“两个月……短么？”

“朕记得当年，你去鲁地历练之时，不过刚到就被张将军带上了战场，杀敌立下军功了。”他说完笑，“薛麟再怎么天资好，自然是没有七弟天资好的，论军事才能，满朝难找到第二个人与七弟抗衡。”

祝之林道：“不敢当。”

祝之宣道：“可薛麟毕竟已经在军中呆了两个月，该知道的都应该知道一些，让他跟着你去边城历练历练也无妨。能不能行，总过要上过战场才知道，你说是么？”

这时已经把军事准备当中要紧的部分聊妥当了，祝之宣姿态稍有松懈，闲散靠在椅背上。

他反问过祝之林后，不着痕迹地往阮思音那处看了一眼，阮思音捕捉到他的眼光，忽然便明白了。

祝之宣采纳了她的建议。

她建议让祝之宣趁着这次战事培养自己的人，薛麟是荣贵妃的弟弟，荣贵妃是祝之宣的得宠爱妃，那薛麟便是祝之宣选择要培植的人了。

薛麟这个名字她从前没听过。荣贵妃出身世家大族，她家族中的人，在京城中应该也是有姓名的，但这个薛麟，阮思音的确没听过。那这人在京中当真低调得过分。

阮思音心头泛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下一刻，就听见祝之林道：“那皇兄打算给薛麟什么职位呢？”

“让他带五万人，封建威将军。”

房中一静，祝之林不慌不忙从座位上站起，对祝之宣一拱手。

祝之宣直直地看着他。

祝之林道：“皇兄，薛麟只是个毛头小子，尚没读过几本兵书，更不懂边城状况，让他带五万人，恐怕不妥。”

祝之宣笑，笑得意味不明，“这不是还有七弟你么，你与他同在故城，有什么不对的，你及时指导不就行了？”

“指导是一回事，领兵是另一回事。”

“上了战场是要死人的，臣还是不同意让薛麟领兵，耶律齐光狡诈非常，骑兵又十分厉害，若非熟悉他战术打法的人，碰见亓丹人便是死路一条，难有胜算的。”

祝之宣翘起二郎腿，偏头道：“七弟这是要忤逆朕了？”

他轻轻一句，直叫阮思音背后冷汗猛起。

僵直了身子，她微微抬头去看祝之宣的样子，只见祝之宣面无表情，死死盯着祝之林，模样像是要把他吃了。

祝之林垂目不言，一如既往地自如。

“臣不敢，只是臣身为统领北方的大将军，不能不对众将士负责，北边经过几仗，先前的兵力已经有所折损，就是要让薛麟带兵，也没能力分给他五万人。上次亓丹突然来犯，徐辞带兵回击，也不过才两万人。”

祝之宣冷哼，从椅上站起来，走到祝之林附近，“七弟左说右说，这般推拒，恐怕担忧的另有他事吧。”

“薛麟长久侍奉在父母身边，其孝心朕是看在眼里的，是个不错的人，他跟着你，不会让你吃亏。”

“孝心跟能不能带兵打仗没有什么关系，在战场上，只凭能力说话。”

祝之宣见祝之林坚持自己，不由得蹙起眉头，恨声道：“你！”

惹得天子生气，满屋人都不敢说话，阮思音更是。

她心中焦躁着，不住想，祝之林为何要拒绝呢？尽管让那个薛麟去，那是战场，到了故城，一样是祝之林自己做主，那是他的地盘，就算薛麟有祝之宣的背景，可远离京城，祝之宣想撑腰也不方便。这人去故城，深浅不知，又无经验，到了那只会吃亏的。届时悄无声息地让那人无所发挥就是，就算是要卖给薛麟一个面子，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军功，往后仍然发迹不了，再怎么大也大不过齐王殿下的。

现今惹得祝之宣生气当真是不必如此。

但祝之林神色淡淡，没有半点要改变说辞的意思。

祝之宣眸中精光几闪，想了想，说道：“七弟好大的威风，若是朕执意要将薛麟塞进北部呢？”

祝之林一拱手，没说什么。

祝之宣道：“朕知道。若是薛麟进到故城，反而会被你拿捏吧。”

“皇兄多虑了，若是薛麟真是胸有韬略，臣弟定然放手让他带兵，不说五万，就是十万二十万，都不是问题。”

祝之林慢悠悠走回桌案后，目光流转，忽然道：“朕要亲自去边城巡视。”

此言一出，房中静得可怕。

阮思音震惊地抬头看向祝之宣，只见他眯着眼，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祝之林忽的跪在地上，阮思音也跟着跪在他的后面。

祝之林道：“草原上四面都是风险，亓丹人擅长躲藏，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会让皇兄受伤。皇兄是国之根本，亲自去探望边军实在太过凶险，望皇兄为了国本着想，收回此话！”

祝之宣已经打定了主意，道：“与亓丹的战事事关重大，我朝大部分军力都盘恒在那，那也是国本，朕亲临探望，没什么问题。再说，有朕前去，给你们助助威风难道不好么？”

祝之林大声道：“望陛下三思！”

祝之宣一挥手，“七弟不必过于担心，往常不是没有皇帝御驾亲征的例子，便是先皇，也曾亲自带领十万精兵攻打亓丹，朕难道不比先皇强么？”

祝之林紧抿着唇，对反对祝之宣亲征一事毫不松口。

见到祝之林不再是之前那样镇定的模样，祝之宣忽地笑了。道：“你们二人真是有意思，七弟猜猜……为兄为何要派薛麟去边城？”

祝之林摇头答不知。

祝之宣便转向阮思音，“弟妹听了这么久，不如你说说呢？”

阮思音头埋在地上，“臣妾不敢！”

“有何不敢？”

“此计难道不是你告诉朕的么，现在又退缩做什么，你两个现在意见相反，难不成合伙在朕面前唱戏呢？阮思音……你当时便是骗朕的，从朕手底下逃脱，只是为了帮七弟说话而已？”

祝之宣双目圆睁，冲阮思音吼道：“你狡诈多计，是不是当时便是在诓骗朕，实则还是在为七弟做打算？”

“臣妾当真没有！”阮思音抬头定定地看着祝之宣。

此时定然要咬死自己不是与祝之林一伙，否则先前好不容易从祝之宣手下逃脱，所做的事便全部成了泡影，这会儿又遇上这些事，会让他更加愤怒。

阮思音道：“臣妾在故城时已经同齐王殿下和离，同齐王殿下已无任何关系，只是因为尚有一些条款未讨论清楚，才一直未将这个消息公布。”

“臣妾……思音当时所说，都是为了陛下着想。”

她说出和离二字，祝之宣好像被定在原地，长久未动。

淡色的眸子中闪过好几种情绪，一时惊讶一时又疑惑。

良久才微微挑眉。

转头对祝之林道：“哦，是这回事么？”

祝之林长睫垂下，看不清心思，自从进这个屋子，他一直很平静，就算方才祝之宣大怒，他仍旧很平静，此时更是平静过了头。

祝之宣又问了一次，“七弟，可是真的？”

祝之林道：“是真的。”

祝之宣撑着下颌，目光从对面两人的身上看来看去，嘴角勾起，却不算笑。“朕倒是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

吵得正热烈呢，突然听见这样一件大事，祝之宣的情绪慢慢冷了下来，转着手中扳指，竟然还安慰起来。

“不过也无妨，你二人都还年轻，往后有的是新人。”

他语气轻松了不少，直言道：“边城朕是一定要去的，七弟不用再劝了。”

祝之林气压很低，一阵沉默后才道：“战事危急，臣弟需先行一步，不能护在皇兄周围……”

祝之宣道：“你去你的，朕随后再来。”

他拿起桌上的朱笔，像是话已经说完了，要继续批改折子。

但忽然又道：“阮思音跟着朕一同去吧。”

阮思音不明所以，她都已经说了自己同齐王和离，按理说与皇家再无关系，祝之宣为何要带着自己？

便道：“思音跟着陛下，对陛下难有任何贡献，不知陛下为何要带着我……”

“虽然你们如今已经和离，但总归曾经是朕的弟妹，不能你说已经和离了，你我便毫无关系了吧。如此这般，你可有些太冷情了。”

“……”

“带着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着急做什么事，左右你在故城也有经营，对那处的情形民生多有了解，正好能够帮朕观察民生。”

阮思音不好再推拒了，眉头是打不开的节，沉默了一刻，只能低低回应道：“是。”

祝之宣又转向祝之林，道：“七弟以为呢？”

说完装作恍然大悟般笑了笑，“哦，朕真是忘了，你们两人已经没关系了，思音只是你的前妻，朕问你倒是多嘴了，只要思音答应，这件事便是成了。”

祝之林面无表情，垂目不言。

祝之宣便挥手道：“好了，你二人回去吧，朕也要忙公务了。”

*

从御书房出来，祝之林从来没有这般阴沉的脸色，他在前疾步走着，阮思音要小跑才能跟上。

回到马车内他也是闭目休息，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

阮思音本想说些什么，同他讨论方才在御书房发生的事，但瞧见祝之林的样子，也安静了下来。

阮思音心里惴惴不安，不断回想方才，揣摩着祝之宣的用意。

她实在不明白怎么忽然把自己扯进来了，想问祝之林，但后者的严肃面目实在让她不敢开口。

她暗暗瞟了几眼祝之林，大气不敢出。

这两兄弟一个赛一个，一旦发怒时都叫人害怕，但起码祝之宣生气会对你横眉冷对，也有时机对他道歉。祝之林却不是。

他是喜是怒不爱开口讲，一切都要旁人去猜。

而且往常看见的，总是祝之林温和的样子，都让她忘了，这位也是位高权重，性情阴晴不定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