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如徽院，一切又都冷静下来了。

阮思音擅长计算利益，所以故城救人，她丝毫不作考虑，便决心以身掺和进这场政事，帮祝之林一把。

报恩而已。

可加入了感情一事，这件事是怎么都算不清楚的。

*

如徽院中还同她在时一样，每日皆有婢女打扫，干净无尘。

她在榻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孟晓就在身边了。

一直到傍晚，阮思音搬了个摇椅在院中休息，她躺在上面，任凭摇椅晃动。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不知，总归不会是祝之林将她困在这里不准走吧。

闭着眼睛想着，再睁眼时，脑中想的人就立在眼前了。

祝之林在看她院中的盆景。

阮思音也不起身，仍旧躺在躺椅上，低声道：“王爷把我留在王府，究竟有何事？”

祝之林转身，目光从流连在她面颊上。

“甚好，如今你没有再对本王表现出那种客套模样了。”

阮思音紧抿着唇，“王爷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吧。”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本王的？”

阮思音沉吟了会儿。

她的确有满肚子疑虑想要问他。

“为何不让薛麟去故城？是他的身份对王爷有阻碍么？”

“不是。”

祝之林看着她，“从你回京，对本王说你在皇兄那说过什么话，本王便知道皇兄选定的人是薛麟。”

“薛麟这个人行事不张扬，到军中学习也算刻苦，是个可以栽培的人。”

阮思音静静听着。

“那王爷今日在御书房，为何如此？”她虽然疑惑，但心中却没有疑惑之感，只因她心中隐隐有一些想法，只是不敢说。

祝之林唇角一勾，道：“对，如你所想，本王是故意这般。”

“皇兄拿定了主意，旁人轻易更改不得，本王违抗他的命令，只会惹他生气，不会让他撤销对薛麟的派遣。”

“薛麟去一去也无妨，左右他终归要听我的。故城水深，他资历尚浅，让他建立军功，不得罪皇兄的同时，也让薛麟触及不到故城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本王不赞成，是想让皇兄明白这一点。”

阮思音十分不解，不由得问道：“哪一点？陛下派薛麟到你身边历练，根本达不到培植的目的？”

“皇兄多疑，若非他亲自看见，定然不会对故城放心，他一日对边军产生质疑，边军便一日一日难发挥作用。往后总有一天会出大乱子的。先让他明白边军是在本王的掌管之下，他明白薛麟去了也是白去，依旧不会如他期望那般有所作为，日后就算成为朝廷肱骨之臣，薛麟，仍旧会被压在本王的下面。”

“皇兄明白这点后，他只有亲自前去，御驾亲征，亲自同意调度，才能帮助薛麟。”

“王爷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阮思音问。

“本王想让皇兄看看，看看边军究竟是怎样一种状态，为了本朝江山，边军究竟吃了多少的苦。本王同他讲，他不会明白，还要让这些军人背上不被信任的头衔，这个仗便太难打了。”

“边军的训练从来不容易，所谋所图都是为了皇兄的江山稳固，他却疑心本王与众将领要造反，好，那就让他亲眼看看形势，打消对我们的疑虑。”

阮思音震惊非常，在他说话之间，已经从躺椅上坐起来，认真地思虑祝之林的话。

齐王心气高傲，从不愿与人争辩，所以他使激将法时，阮思音竟然没能察觉到。

“王爷这个方法是好，可是否太过于冒险了……”

“不会比什么都不做更危险。”

阮思音冷静下来。

想到先前祝之宣竟然胆大到利用许吟秋偷偷给耶律齐光做交易，实在是没有将与亓丹的战事放在眼里，他把耶律齐光放进关内，才是最危险的事。如同祝之林所说，祝之宣实在是太猖狂了，他什么都做的出，什么都敢做。不免有些太轻敌了。

“那王爷告诉我这些……”

“皇兄让你跟着他一同去故城，是以你为要挟。”

“他忌惮让本王去边城掌管军事。故城时没能杀掉本王，为防本王有能力作乱，本就打算往后把本王囚禁在京城内，永远不要回到本王的封地上面。”

“但本王故意留了几个他的探子放在边军内部，耶律齐光的动静不算小，消息再怎么样也传进了他耳朵里。就算他十分着急解决掉本王，不顾任何后果，也不能不顾疆土完整。”

“边军需要本王，那是本王的兵。只有我才懂得如何与亓丹人打仗，只有我能够带领人从茫茫草原上活着回来。我是皇兄的唯一选择。”

“他既担心又害怕，便把你带在身边，拿你来要挟本王。”

“可……”，阮思音纠结道：“我已经告诉陛下我同王爷和离，按理说我们再无关系，为何陛下仍然视我为能拿捏王爷的工具？”

“这是两件事。”祝之林移开目光。

夏季已经偷偷过去，庭院中木枝开始发黄，一时无人打扫便会有落叶落下，风吹起干燥的黄叶发出刮擦的响声。平静的秋夜。风温和又干净。

“我还是不明白，王爷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

阮思音手抓着躺椅的把柄，在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用力。

祝之林回身，千万种情绪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负手静静地回望。

“所有事，都是有因果的。”

*

一个在算计中长大的人，最喜爱的是什么东西呢？

真诚。

出身皇家，每个人都被巨大的利益牵扯，若不会算计，只会成为别人的靶子，阶下囚，嫁衣。会算计的人，走的更远，路却很窄。稍不留神就容易掉下悬崖。

朱太后当年入宫，那时候他已经出生了。彼时朱太后并不受宠，皇宫中的日子过的十分艰难，被人当靶子射，陪着他长大的乳母因为冲撞了贵人，被连夜打死，朱太后在宫中再无朋友。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朱太后逐渐改变，一步步往上爬，与先皇的相遇是设计的，步步行事都冲着先皇的宠爱去，他是看着母亲如何一步一步登上高位的。

祝之林记得很小的时候，朱太后最喜欢热闹，喜欢跟人讲话，喜欢跟人交往，后来年年，宫中却愈发寂静。来往于朱太后身边的人渐渐掺和进了朝臣，朱太后不想失去宠爱，不想失去如今权贵，必须要保证祝之林当上太子。

那些年于寂寂深夜中发生了太多事情，朱太后终究还是失败了。停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也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位置。

他一直都深刻记着幼时朱太后的模样和笑容，渐渐地，与他关联的人越来越多，朝堂结党营私，他便为首。

若非如此，祝之宣登基那日，便是他的死期。

先皇临终前把他封到了一个关键的位置作为封地，故城成了他的管辖，其中的深意任谁也不敢明说。

封在那个地方的亲王，是一定会带兵的，而亲王带兵，又意味着什么？

所以即便祝之宣已经身居高位，仍旧有不少人望风观望，犹豫不定。祝之林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身上已经有了太多责任，这条路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一条路走到死。

太尉许家是一定要结交的。太尉领兵权，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与他联姻是强上加强。

那时还是先皇在，他与许吟秋青梅竹马，早早定下婚约。两人明白对方的身份对自己有多重要，在长辈的授意下，常常聚在一起。许吟秋性子静，却自有一股反叛之意，她不喜欢的，不认可的，就算是再离经叛道，也毫不犹豫做了。

所以后来主动去和亲他一点也没有意外。

那时候他也没阻止。

因为先皇已经病重，想要更改太子难上加难，他不能在那时贸然做出举动，必须要掩蔽锋芒。

要说他对许吟秋是什么样的感情，是少有的，从小一起长大，可以稍稍信任的感情。

若是分开了，空闲时候会想起，但不至于太过想念。

他很了解祝之宣，能够预判到他到底想做什么，所以顺利地躲过许多刁难。

去蜀中是突发奇想，那阵子实在是太累了。加上许吟秋刚走，他忽然想起来许吟秋曾经说过，蜀中风景甚好，若有一日，想去蜀中看看。

许吟秋离京那日他在城门口送过，见她流泪的样子，不知为何就想起两人一起读书时，她捧着书本面露微笑地说的这句话。

京城中单纯的关系不算多，许吟秋算一个。

所以也存有帮许吟秋了一个愿望的想法，于是去了蜀中。

自见到阮思音的第一面，他就觉得她体内藏着非凡的力量，往后必定能有所作为。

看她一边声泪俱下地向自己求助，一边理智清醒地把控局面。

救她算是惜才。

她常常把当年在蜀中的恩情放在口中，不厌其烦地讨好他，其实他也说过，这些事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他从来没对婚姻有什么期望，只要不给他带来麻烦，让他省心，什么人都可以。

许吟秋走后，朱太后催过几次，其实他也有过几个属意人选，背景简单，为人老实，但阮思音一语道破朝中形势的时候，还是让他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让他违背先前的标准，选了阮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