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烤鱼

阮思音不解,目光略茫然地将祝之林望着。

祝之林道:“茶之道,追求真,怡,真便是真山真水,怡便是怡然自乐,你说要赏景喝茶,讲究舒心快意,可比本王一人在房中独饮要合乎其道多了。”

阮思音闻言展颜一笑,虽知晓是祝之林给她面子说道这些,却也不谦虚,低声道:“那便多谢王爷夸奖啦。”

茶烟缥缈,阮思音抿了一口,果真是好茶。

她将自己带的一副棋摆上来,道:“上次约王爷一起下棋,不知王爷现在可有兴致?”

两人都爱棋,彼此相视一笑,换过茶桌,摆上棋盘。

黑白子纵横交错,一不小心就到了天光暗沉之际。

章文想敲门询问是否要用饭,刚到门口,瞧见里间两人具是神色正经,埋头苦思。两人并不交谈,落子时也不见轻松,想来面对的是一场苦战。

章文无奈一笑,想着还是等一局结束,再打断他们。

那头阮思音紧紧盯着棋盘上的动静,此时眼睛都酸涩了也不肯放松,她幼时受阮山明的影响,从小在院门口同别家小朋友玩耍,别人扔的是石子,她扔的是棋子。虽说没有阮山明那般爱棋成痴,但也是顶顶喜爱,在蜀中时,技艺较之同龄人要高处一大截。

祝之林的棋艺在京城也算是有些名气,两人从前并未下过棋,可子一落下,便知道对方不是非常之人。

许是两人都有些珍惜此时能遇见棋逢对手的机会,仿佛好几年没出过的力气都在这一下午尽数用出来了。

对弈几局,胜负相当。

章文在房外等了一阵子,小伍从旁经过,往房内看了眼,随口道:“他们还在下么,我听小厨房的人说饭菜已经好了,若是再晚些就冷了。”

章文一看确实天色不早,已然天黑了。想了想走进屋内,小声打断两人,道:“小厨房的饭已经备好,王爷和阮小姐结束了这一局,便早些用饭吧。”

祝之林盯着棋盘,随口应了声好。

一下午的思索此时停顿,两人都有些卸了力。

阮思音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笑道:“同王爷下棋真是酣畅淋漓,”片刻后又不好意思道:“只是时间好长,我都有些肚子饿了。”

祝之林闻言一笑。

阮思音道:“这盘棋下完还要不少时间,不如先放在此处,等往后再战吧。”

祝之林放下棋子,“就依你的。”

他说这话时言语温和了不少,往常隔在他们之中的距离仿佛近了些,莫名多了些老友间的熟稔感。

他从前不大了解阮思音,今日这几局棋,真真叫他升起一股从前未有的感觉。叫他想起在盛京时无数个与阮山明对弈的日夜,她的棋风从她父亲那继承得很好,让祝之林恍然有如与老友对弈,他一向难同人接近,方才却忍不住产生出再见旧友的欢喜。

阮思音心思机敏,立即察觉出祝之林话语中难得的亲近之意,心中蓦的一软。

祝之林起身往外走,章文偷瞧了一眼阮思音一眼,她正呆愣在原地,眼中是遮不住的光芒和笑意。章文跟着无声地笑,忍了忍,跟在祝之林身后出了房门,没出声调侃。

今晚上章文将饭桌摆在了甲板上,甲板旁摆了个小小的篝火。

章文满眼是笑地将两人领到甲板,阮思音见状微愣,惊讶笑道:“未曾想章先生原是一位妙人,不在黎月湾,可这黎月湾的火还在。”

章文笑呵呵道:“也是见那日有趣,想着既是冬日正好烤火,不如就如同在黎月湾一般,也学个样子。”说完又道:“小姐放心吃,用过饭后还可在甲板上烤火,我做的这火炉安全,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阮思音忍不住挑起嘴角赞赏,“真有趣,他们跳舞,我们吃饭,都是人生顶顶的乐事,章先生活得通透。”

章文微低头谦虚,“哪里哪里。”

他嘴上这般说着,心里面忍不住对阮思音赞叹,人生想活得通透说不容易也容易,在他看来,能有人懂,才是最大的不容易。阮思音这几句话,字字都叫他开心。

众人聚在甲板上。阮思音今日下棋颇有些意犹未尽,瞧见桌上的鱼汤,忽然拍手一笑,朝祝之林问道:“不知王爷可否吃过烤鱼,我从小住在江边,家乡有炭火烤鱼的吃法,味道鲜美,不会比这鱼汤差。”

孟晓闻言,连连朝阮思音点头,笑道:“正是呢!小姐不说我都忘了,小姐最会烤鱼了,连家中的厨子都没有小姐烤的鱼好吃!”

祝之林面色柔和:“还不知你有这种手艺。”

阮思音也不谦虚,当即对孟晓道:“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新鲜的鱼,正好有着篝火,让我来烤烤。”

孟晓提着裙子去了,阮思音朝祝之林拍胸脯,“王爷放心,我的手艺绝对不差,吃过的人都说好。今日让我出个头,但绝对包你们满意。”

祝之林瞧她一眼,无奈笑道:“好。”

此时江上无风,冬季,岸上尽是黄叶枯树,可视野开阔,夜间也少了阴森之感,几人围坐火炉,这一天地间唯一跳动的火苗,有一种遇见苍茫世界中渺小但蓬勃的生命之感。

正是良辰美景,阮思音兴致大发。

鱼提上甲板,阮思音亲自操刀,她手腕细弱,拿起鱼来却有的是劲,她拿着一把匕首仔细画着花刀,模样像是在雕刻一件宝物。

章文围在她身旁,也觉得有趣,帮她做好木架,涂油又翻转。两人配合得极好。

祝之林从后望着,视线在阮思音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这火烤得他周身懒洋洋,目光也温柔了不少。

他知道阮思音方才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技艺好,想烤鱼并不是要一显自己能力,而是真心觉得此情此景围着炉火烤一只香喷喷的鱼是一大乐事。她想到便做了,也不大顾忌周围人的想法。

她很不同。

同他以往见到的女子都不同。

仿佛幼时王府那个倔强又怪脾气的小孩不是她。

漫无目的想着,那人顶着一张沾了碳灰的脸极认真地递过来一串烤鱼,“王爷试试吧,这串没烤糊,味道应当不错。”

祝之林接过,在她满怀希冀的目光下尝了一口。

有些烫,但味道确实不错,肉质很嫩,作料不多,盐撒的恰到好处,火候也把握得很好。

他挑眉,颇有些惊讶,“确实不错。”

阮思音笑:“好吃就行。”

今晚上江风吹得正合适,阮思音一口气吃了好几条小鱼,章文又从小厨房中拿了些酒出来,众人饮酒吃鱼,一直到了深夜。

阮思音喝了几口酒,窝在火炉旁的躺椅上,几口酒下肚,身上各处都暖烘烘的,眼皮沉重地落下,夜晚的江景渐渐模糊时,她好像听见章文同祝之林吟了几首小诗。

真是快意。

她想。

*

次日一早,阮思音是从自己房中醒来的,醒来时正巧孟晓敲门,她让孟晓进来,孟晓还打趣道:“小姐的酒量还真是一如往常,从小时候起就没变过。”

阮思音坐起来,捂住肚子,本来已大适应晕船之感,昨日多吃了几条鱼,这肚子又开始翻滚起来了。

她揉了揉,睡眼迷蒙问,“昨日我喝了多少?”

孟晓一只手指支着下巴,想了想,比划出一小节长短,“大概这么多。”

“这么少?”阮思音不愿相信。

“对,”孟晓忍不住笑了,“小姐喝了几口就睡着了,还是王爷把小姐抱回来的呢。”

阮思音一怔,脑中瞬间清醒,微微睁大双目问,“是……谁?”

“还能有谁,”孟晓一边收拾洗漱的用具和衣服,一边答道:“自然是王爷啦。”

“王爷把您送到房中时,您还不肯撒手呐。”

阮思音闻言,静了静,嘴硬道:“不会吧。”

孟晓瞥了眼阮思音的脸,后者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她笑得捂住嘴,“小姐不信奴婢,大可待会儿去问王爷嘛!”

阮思音仍是嘴上说着不信,同孟晓拌了几句嘴后,收拾好自己去了外间。

甲板上没见到祝之林,她心里面想着祝之林一向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早晨见不到他是自然的,可是不知为何,经孟晓方才一说,她心里面对见祝之林这件事感到了些紧张,却又觉得期待。

午间时,祝之林却没出来跟她一起用饭,阮思音觉得奇怪,问了章文一句,章文道:“王爷想在自己房间休息,故而饭食都送到房间去了。”

阮思音失落了一瞬。

面上却未表现,朝章文道谢,说知道了。

她在房中看了一下午的书,等到晚饭时,是章文端了饭食过来,道:“今日小厨房的厨子生了病,没做什么菜,我看这些菜不多,便直接端过来了,外间冷,也省的小姐出房门走这几步。”

阮思音一愣,赶忙道:“多谢。”

说完却没进屋,犹豫一瞬,还是问出了声,“王爷可好?”

“王爷在房中休息,天气冷,故而这两次都叫人把饭菜送至房中。”章文低声道:“眼瞧着越往北走,这天气恐怕要下雪,到时候若有什么需要的,及时让孟晓来说一声就行。”

阮思音应了。章文抬手一辑后告别,阮思音仍在原处。

望着他走过船廊。

孟晓提着食盒往里走,不住道:“小姐快进来吧,外面好冷,小心着凉。”

阮思音心里面不知被什么抓着,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容易多想的缘故,她从小跟着父亲,父亲虽然疼爱自己,可是阮山明行为洒脱,兴致来了便随处可去,不会时时想着家中。她幼时盼着有人能一直陪着她,遇上阮山明出门不见人,便心中不安他是不是会不回来。

如今这个习惯留了下来,阮山明流放时,她才终于明白从小的不安不是人人都有,而是她从小无人陪伴才形成的。

想透了这些,阮思音松了心气,叹了口气。正待要往里走,忽然察觉脸上一冷。

阮思音一愣,抬头看去,灰蒙蒙的天上飘起白色的雪粒,雾气弥漫,雪粒飘进江水便融化了,江水仍滚滚向前,这飘起的“柳絮”渐渐朦胧了景色。

她眼眸微微张大,情不自禁道:“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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