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苍名急忙从衣襟里掏出一沓小纸片,“这是我托人帮忙写的,能不能放在你的店里?”
“可以。这是什么?”未辞接过来一看,纸片上赫然写着几行字。
正统道士,驱邪作法。
收费合理,广受好评。
请认准老字号:抓鬼姐。
未辞忍俊不禁:“抓鬼姐,广受好评?”
“只要放在你的柜台上,给每个来客发一张就好啦。”苍名讨好地说。
“好,快要发完的时候我会和你说。”未辞将纸片放到铁甲人的手里,“到时你拿新的过来。”
“未辞棒小伙。”苍名笑眯眯地夸了许多溢美之词,未辞似笑非笑地听着,不置可否。
最后苍名看了看天色:“我们走吧!”
他道了声得罪,一手轻轻扶住苍名的手肘,一手环绕着她的肩膀。两人对视一眼,一起飞向空中那片微明。
白光过后,未辞在她耳边说:“好了。”眼前是一片奇异喧闹的城池。
城门两侧刻着一副对联:有为皆是幻,何事不成空。横批,微不足道。
城中街道上无数妖鬼魔物,悬浮游荡,千奇百怪。有的沿街摆摊叫卖,有的挑挑拣拣,讨价还价。也有蒙面的活人走来走去,一看就是乔装打扮来冥界办事的奇人术士。
“这里,”未辞看向苍名,“是微城。”
“微城。”苍名打量着那副对联,又望向城里,“好热闹啊。”
街道两侧的房屋都曲里拐弯、妖里妖气,天色则是暗淡的湖绿色。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穿上吧,抓鬼姐。”未辞递过来一件连帽斗篷,他自己已经穿好了。
苍名接过来穿上,又戴上兔脸面具,感激地说:“你真细心,旧货哥。”
他看着苍名面具上的兔耳朵,低头一笑,没有做声。
两人顺着大街漫步时,未辞说:“你要找的天心沭,是只鬼王,在冥界算是有名有姓,称霸一方。”
“恩,先摸清这个鬼大王的府上在哪。”苍名环顾四周,“不知道那个活人怎么样了。”
微城虽然叫做城,却越走越大,漫无边界,其地域之辽阔如同国度,使得苍名一筹莫展。
稍加思索后,苍名先进了路边一家修马掌的店,问那个看店的小鬼:“请问,有没有一匹脖子上中了箭的马来过?”
小鬼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苍名不死心地问:“您再帮我想想,前后十年间,从没有过这样的马吗?”
小鬼说:“有的是,你问哪个?”
“……”苍名一时语塞。
未辞轻声说:“冥界使唤的马,多是不得善终的暴毙之马。”
于是两人向小鬼道了谢,另想办法,没完没了地试了半天,转了无数条大街小巷。
“不行啊。”苍名头疼地说,“你有没有途径打听到那个鬼大王的住处呢?”
未辞摇头说:“天心沭生性狡猾,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搬一次家,从不流露踪迹。”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苍名微微一笑。
未辞却说:“也差不多吧。”
找了半天毫无眉目,两人索性靠在墙根下休息。一群老鬼蹲坐在路边乞讨,看着眼前行经的金车银马。纸糊的车马豪宅、童男童女被一把火送到冥界,化为实相。
远远天际,一座瘦骨嶙峋的黑山,拔地而起,遮天蔽日,怪模怪样。
一架在陆地上行驶的幽灵船滑行过来,船上的老爷子往下洒了一把烧焦的纸钱,立刻引起了一些穷鬼的哄抢,乞讨的老鬼也纷纷爬来。
老爷子站在甲板上俯视众鬼,对身边的俊秀青年说:“三孙子,看见了吧,鬼界也讲究功德。不过么,钱洒出去,他们要买这买那,最后还是要回到咱家的店铺里。你在人间不学无术,现在可要上心了。”
三孙子鬼答应着:“我懂了,爷爷。”
“那不是那天晚上接新鬼的船吗?”苍名饶有兴致地说,“巧啊。”
借着天空的幽光细看,两人今天都换了一套新的寿衣,敷了一层白粉遮盖尸斑,眉心凝聚淡淡的鬼气。
三面深紫色船帆中,有一面高高升起,上面写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游字,笔画漆黑,纤细波折,邪气四溢。
游老爷子拉着孙子的手拍了两下:“今天带你去人间逛逛,爷爷知道你还想着。”
游少爷却说:“我刚变成鬼魂时,有个道士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捉拿我,我不敢回人间啦。”
“怎么这样啊。”苍名在一旁出声打抱不平,“相逢即是缘,这个保命黄符给你!此符保良民而惩邪祟,以后别的道士见了就不会乱捉你了。”说着伸手递出一张树叶变的护身符。
“谢谢这位高人!”游少爷又惊又喜。
游老爷子命鬼奴扶着他下了船,亲自对苍名道谢:“多谢大侠。老朽姓游,这是我那不成器的三孙子。”
苍名爽快地说:“这算什么,不客气。”
又不花工料钱。
游少爷跟在后面,捧着护身符,一脸灿烂的笑容:“大侠,以后您提我游霄的名字,好使!”
游老爷子呵斥一句:“显摆什么,不知天高地厚。”
游霄翻来覆去地看着黄符,又轻轻挠了两下:“咦,这个样式,有点像我刚来那天晚上见到的呢!”
“你见到的?”苍名灵光乍现,当即追问,“见到谁?往何处去?”
“见到一个妖和一个马身上贴着符,后来他们好像往那边去了。”
话音未落,苍名和未辞已经像闪电一样疾驰而去。
顺着游霄手指的方向,两人转眼施展轻功追出十几里,苍名突然一个立正:“到了。”
未辞也轻轻刹住脚步,看她举起另一张树叶变的黄符,上上下下地向四面八方挥舞,就像驱赶蚊虫一样。
未辞背着手说:“道士姐姐,你还会跳大神呢。”
“那边!”苍名突然定住,“它感应到那张黄符的痕迹了。”
树叶黄符往黑山方向飘去。
黑山地势陡峭,余脉连绵。山内如同迷宫,无数山洞隧道贯通交汇,时而有碎石滚落,易守难攻。
苍名和未辞都是五感灵通之人,能识妖气,很快摸进鬼大王的洞中,蹲在石门两侧向里凝望。
一群小妖从另一扇门里涌进来,它们排成一竖行,每个人都猫腰端着盘子,急匆匆地小步赶往大厅宝座前的茶几,依次放下各色点心。
两人无声无息地飞身上了岩壁,踩着凹凸的落脚点紧紧贴在墙上。
不多时,那天的副将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了过来,穿过石门进了大厅。
烛光映照下,副将头上簪花,花分四季,脸面像被闪电劈过的树干,焦枯掉渣,褶皱层叠。
苍名立刻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细看。
副将朗声说:“启禀大王,那抓来的小子乱踢乱打,竟把咱们黑山震坏了一小块,属下已经派鬼去修了。”
黑暗之中,苍名和未辞对视一眼,都在琢磨这小子是不是那天被掳走的活人。
一道清越的女声响起:“你看着办吧。”
苍名向大厅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一座遍体煞白的雪雕从宝座之后的珠帘中徐徐走出,头发、脸庞、衣服俱是白雪雕琢而成。
雪雕一掀下摆坐在宝座上,露出脚上一双鲜红色绣花鞋,与浑身雪白相衬,鬼魅至极。
生吃活人的鬼大王,竟然是一位容貌姣好的雕塑。
天心沭拈起盘中的果脯,冷笑一声:“判木,你的眼力也不好了。你看不见,洞里有两个贼么?”
苍名呼吸一顿,瞥见她手中的识怪罗盘。她和未辞对视一眼,轻轻跳落在天心沭面前。
副将立刻大吼一声:“就是他们!”
苍名说:“你们作弊了。”
天心沭哼了一声,一挥手就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扔到墙角。
副将在旁边大声喝彩,她说:“闭嘴。”
苍名又说:“求求你不要杀我们,你不如把我们关起来,让我爹拿钱来赎。”
天心沭森森地说:“好让你去牢里找那小子,对么?小丫头片子,别跟我耍心机。”
苍名只好说:“敢问天心沭阁下,那小子若没得罪你,能不能别吃他?”
“住口!”天心沭震怒,额头的筋都爆起来了,“谁吃人?人是最恶心的东西!”
副将在一旁振臂高呼:“最恶心!”
苍名奇怪地说:“咦,那个吃人的鬼,原来不是你吗?”
嗷的一声,宝座上的女鬼放声怪叫,飞上石壁,四肢并用,像一只雪白蜘蛛,嗖嗖爬到苍名旁边,在她耳边阴恻恻地说:“你,说谁吃人?”
未辞在苍名身后,锐利地看了女鬼一眼。女鬼挂在石壁上,忌惮地退后了两分,突然一推石壁,飞回到宝座上,气势汹汹地说:“你们到底为何与我为难!”
苍名面带暧昧地说:“那么你抓那小子,是不是……”
天心沭啐了一口:“别他妈恶心我,那是个公的,我平生最讨厌男人。”
副将:“最讨厌!”
“噢。”苍名恍然大悟,“你喜欢女人。”
“我不喜欢!”她的青筋又开始凸现,“女人也没有好东西!”
苍名只好闭上了嘴。
天心沭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冷笑着说:“那狗官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这么卖命?”
苍名困惑地问:“哪个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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