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殷伯玉有些崩溃,肩头随着他的笑,抖得厉害。
他捂着自己的脸,声音从指缝中溢出:
“是了,我从一开始就该知道,我玩不过你。”
“我费尽心思惹你不快,你却只需稍微动动心神,就叫我如此万劫不复。”
“可笑的是,”
一滴泪迅速从他眼角滑落,晶莹的水珠滴落在锦衣上,晕染开一朵花:
“这还不是你第一次如此待我。”
他怎能做到如此薄情?
殷伯玉不理解。
他用手背拭去下颌的泪,稍稍冷静了些,声音却嘶哑:
“三皇妹说得没错,那些喜欢上你的人,他们很不幸。”
裴观文闻言轻笑,淡然道:“是他们一厢情愿,并不识趣。”
“我从未没对那些人有什么许诺。”他目光之中透露着一丝凉薄。
“缘分到头,不该再有执念。可他们不懂,总以为在我眼中,他们就是不同的。”
殷伯玉自嘲一笑,字字珠玑,像是打在了他的身上,这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
“是,只是我偏生不信邪,偏不愿放弃。”
泪水越聚越多,殷伯玉此时也不知是痛更多还是恨更多。
他原是不愿在裴观文面前哭泣,现在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被泪水染湿的发丝粘连在脸颊上,混合着方才因为激动而有的薄汗。
他眉头紧蹙,眼尾发红。
非但不会叫人觉着不庄重,反而因着平时总眉目疏离,而显得更加惑人。
裴观文微笑着,移开了目光。
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
心痒...还有,以为自己会更加得意与享受,却发现内心边缘那逐渐扩大的沉闷之意,占据上风。
从心口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叫他也觉得难受。
当真的看到他心碎落泪时,又觉那美人落泪图,刺目得很,不看也罢。
他皱了皱眉头,指尖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不知自己此时怎会有这种想法。
他撑着下巴,像是转移话题,随口挑起的,说:
“你看。你还是这么喜欢我。”
“先前日子,无视我,很难受吧?”
殷伯玉垂着眸,不再看他,问,“...这对你,重要吗?”
裴观文半天没说话,最后说:“不重要。”
但我不喜欢。
他没再说出口。
裴观文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意思。
纵然刚开始他还想看到殷伯玉更多为他失神的表情,但现在...
一瞬间他竟然开始想,自己为何要说出那样一番伤人的话。
烦躁的又饮下些酒,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殷伯玉白皙的手轻搭在案上。
裴观文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哄哄眼前人。
想着只要自己如往常那般低头,再说上些漂亮的软话,殷伯玉大抵也不会对自己再生气了。
就像曾经那样。
毕竟他那样的爱慕自己,怎么舍得生气?
然而当他伸出手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眼前天旋地转,头晕得厉害。
他靠在桌旁,撑着额头,心想莫不是喝多了酒?
可他自觉方才饮酒之时有刻意克制,怎么会醉得连站起都困难。
恍然间看见面前人一贯清贵冷情的面庞,现还面颊发红,含着一点残泪。
见到自己摇摇欲坠,却丝毫不觉惊讶,连眉峰都未动一下。
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像在看一出毫无关联的戏。
寒意顺着后背爬上来,裴观文的心中涌上一股不安之感,比昏迷之意更甚。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了方才的菜食,努力抬眼,望向面前这人:
“......你在酒里,下药。”并非疑问的口吻,语气相当确定。
坐在他不远处的殷伯玉,惨白着唇瓣,肩膀随着呼吸浮动,似是没有太多的力气。
却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用袖子遮掩住了下半张脸,“扑哧”的笑出声音。
这个笑天真烂漫,像极了他曾经地位不稳时候,在裴观文身边时读书时候,会露出的神情,他说:
“是。”
他没有一丝的犹豫,甚至还怕裴观文发现不了是自己下了药,主动道:
“你发现了?”
“无色无味,不是寻常能找到的迷药。”
“我很费了一番心神。”
他说完,深深的呼吸了几下,笑意渐淡,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了。
殷伯玉撑着倚栏,站了起来。
提着衣摆,往前靠近裴观文,声音轻如羽毛:
“你知道吗。”
他弯身,坐到了裴观文跟前,用目光细细描摹着眼前人的眉眼。
泪水还在他的面颊之上慢慢淌着,神情却已经安静得可怕:
“本来,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本来,我是要放手的。”
他在裴观文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用指甲掐着自己的食指:
“即使我夜里翻来覆去,有过无数次的不甘心。”
“我想,你以后也会像曾经对我那样,对杨浮卿笑吧?冬日同他看梅,月下与他共饮,那些温柔缱绻,都只给他一个人。我再也得不到了,耳鬓厮磨的也不是我。”
说到这里,殷伯玉语速加快,呼吸有些急促,“你知道,我下定这个决心,有多难多痛么?”
他将唇咬得有些血色,目色幽深,含冰般恨声道:“甚至当初,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身,我也认了。”
“可是那天,”
“我忽然知晓了你装醉的事。”他说:“我三晚没有合眼。”
“直到看着晨曦的微光,透过纸窗,照在了我床前的地砖上。”
殷伯玉忽然发狠,抓住了裴观文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指甲几乎要嵌进面前人的皮肉里。
裴观文疼得神色微变。
殷伯玉宛若未闻。
接着,殷伯玉猛的将他往自己方向拉扯。
裴观文就身子歪斜,重心偏移了过去,靠在了殷伯玉身上。
他本就比殷伯玉要高出小半头,肩也更宽些。
若是殷伯玉钻在他怀中,大抵刚好相契合适。现在这样靠着殷伯玉,反而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鼻尖周围萦绕着殷伯玉身上的香气,是君子兰的味道。
殷伯玉语句如同鬼魅,吐气如兰:
“直到第四晚的时候,我才终于睡着。”
“母亲托梦,来梦中找我。她告诉我,如今我身居高位,手握权势,谁敢负我?”
殷伯玉侧目,与裴观文视线相交,看见他双眸之中,被迷醉掩盖着的怒气。
殷伯玉忽然的笑了,带着些快意:“你生气了?”
裴观文已是不大能动弹,只费力回着殷伯玉的话,说:“没有。”
殷伯玉心道,他分明就心中不快,自己一眼便瞧得出。
裴观文也不算说谎,他心中对殷伯玉有的那些恻隐之心,叫他对殷伯玉此时的行为,没法真的完全动怒。
他靠在殷伯玉怀里,狠咬了下舌尖,借此勉强保持着清醒。
试图说服殷伯玉:
“殿下应当知道,这世上总有权势也得不来的东西,比如...人的真心。别做傻事。”
他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
殷伯玉的指尖,勾住了裴观文绑在腰间玉佩上的穗子。
顺着丝线,滑到玉佩之上,细细的抚摸了几下:
“是啊,人心。千金难买。如同磐石般不可移。”
“所以我从此不敢再肖想得到你的心。”
殷伯玉漆黑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倚靠在他身上的人。
摸着玉佩的手,顺着他的腰,再到他的脖颈,最后用食指勾起了他的下巴。
低头,在他喘息的唇上亲蹭了一下,“或许我一开始就走错了路,执迷于虚无缥缈,难以得到的东西。”
“到现在,才走上正确的道路。”
殷伯玉的发尾蹭得裴观文脖颈之上的肌肤有痒意。
殷伯玉继续说:“裴观文。你该将你每一寸肌肤,每一段骨血,都赔给我。”
他微微笑了,弯了弯眉眼,容色恍若神仙,
“这是你欠我的,明白么?”
裴观文努力的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还未能够发出声音,抓着殷伯玉衣袖的手,也一同松去了力道。
裴观文无力再抵抗药性,昏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听到殿门“吱呀”发出声响,有下人的声音响起:
“殿下,这饭菜可需要撤下了?”
扶着他的人淡淡的“嗯”了一声。
世界陷入宁静。
*
今日下朝时,天色已经接近正午。
殷伯玉坐在轿撵里,听着外面侍从的传话。
说是,礼部侍郎周大人在府中设了午宴,几个颇有名气的世家子们聚在城北桃林,饮酒作诗。
还有南靖王爷,那边也遣人送来帖子,请殷伯玉至府中,欣赏新得的西域舞姬。
殷伯玉听过后,闭上眼睛,让随从一一回绝了。
起轿,离去。
待殷伯玉的轿撵消失在街角,跪在地下的人站起身,才互相闲聊起来:
“二殿下连南靖王爷府都未去,何况咱们这些呢?岂不是更排不上名头。”
另一人笑道,打着圆场:“殿下如今事务繁忙,不来也是常有的事。还望放宽些心。”
众人就附和着笑,点头称是。
殷伯玉到了府中,换下朝服,穿上素衣,便从院中后门出去,穿过曲水回廊,来到一座小院前。
小院由两个下人守着,见是殷伯玉来,恭敬颔首行礼,“请殿下安。”
殷伯玉淡淡的“嗯”了一声,抬手推开虚掩的木门,跨过门槛,往院内走去。
廊下立着的侍女见他来,忙上前问安。
殷伯玉问:“他今日如何?可有好好用膳?”
侍女自是知道自家主子指得是谁,小心的细细回说:
“回殿下的话,裴大人一切安好。晨起时用了半碗清汤莲子粥,上午时分还问奴才要了鱼食,喂池中的鱼。现下正在屋内歇着。”
殷伯玉抚了抚袖子,越过侍女,往屋内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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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眼尾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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