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节,顾名思义,祭拜神仙的日子。据传,人族的祖先就是诸多上古神明,祂们是造物主,也是保护人族长盛不衰的守护者。神话传说中记载的神仙就不计其数,不同的神,掌管不同的职责,共同治理好人间。
这些神仙将神力传给祂们的信徒,一代又一代,薪火相传,造就如今人族部分人可以修炼的局面。传说祖上信奉神明,后代就会成为修者,反之,则会成为凡民。而修炼至最高境界,即传说中三大境的最高境——化天,则会凭借肉身拥有比肩神明的力量。只是究竟是飞升上天还是仍旧存在于人间,也是猜测诸多,无法得证。
有意思的是,在天皇朝,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得信仰这些神仙,至于诚不诚心就各有说法了。因天皇朝历来的每一代皇帝都是神的信徒,所以每年的十月初十定为祭神节,这一天,九州四海的所有人都会以最虔诚的姿态跪拜神明,供奉香火,表达尊崇的敬意以祭奠上古陨落神族。
不同地域供奉的神也是不同的。在最繁华迷人眼的上京城,被供奉的便是诸神之首——创世神,负责构建大陆起源和人间规则。
这一日的清晨,自皇宫中景阳钟鸣响的那一刻,全城各地的神殿就开始接待源源不断的来客。
神殿也分层级,诸如皇室宗亲与世家大族,去的都是建构最精细、修葺最美观的地方,也是上京城香火最旺的地方,即鸿蒙殿。
鸿蒙殿也并非不接待凡民,只是在这些身份高贵的人祭拜的特殊时节会让他们回避一下,禁止进入主殿,只能去挂有神仙画像的偏殿祭拜。免得冲撞了贵人,叫大好的日子变得不愉快。
而城中自然分布有数量不小的神殿,建于山上,以供全城人祭拜。每一座神殿都会有朝廷派遣的执金吾维持秩序以及专有人员筛查已登记户籍却没有祭拜的人。
轮到沈家祭拜时,日头已经渐高了。
沈尚青坐在车内实在闲的无聊,也没心思和那两个人推拉,便总是掀开车帘,观望上京城的热闹市井之色。
棋盘般的街道已然被人声揉碎。卖花姑娘的竹篮里,牡丹、芍药压弯了枝桠,花瓣上的露珠在日光下闪着光泽,又蹭上路过行人的袖口,留下久久不散的余香;街角又有杂耍班子搭戏台,光着臂膀,耍着大刀,口吐大火,神采飞扬,引得一众围观的平民喝彩连连;那被绸缎庄伙计抖开的蜀锦与吴绫,绣线泛出金光,上面的金凤凰好似要飞出来一般。
酒肆内此起彼伏的谈笑声、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商铺的算盘拨弄声、马蹄声,裹着刚出炉的胡饼香气,在飞檐斗拱间绕了三绕。
马蹄将青石板路踏得发亮,两侧朱红廊柱撑起的酒肆茶坊,幌子在风里招展成流动的锦缎,不论是酒旗还是墨香,甚至药铺的铜铃,都沾染上了热闹劲儿。
沈尚青融在这样的氛围里,也切实感受到,这个世界由修者统治,却由绝大多数平民组成。他们不是这片土地的拥有者,却真正地装点了这里的繁华。
年长的行人少数朝她们的车队投来打量的目光,大多数都是敬而远之,不敢有所靠近。
而孩童总是要更大胆些的,或许是无知者无畏,也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街道上的嬉笑打闹声由远及近,在四面八方打着转,仔细分辨,倒也听不出究竟是哪里发出来的。
变故总是发生地很突然。
此次随行的都是些杂役,除了会些拳脚功夫,也没有修为,在叽叽喳喳的声音晕染下,竟也昏了头,让从一个巷道里突然猛冲出来的孩子撞上了马车!
这小孩眼睛长在了头顶上,只憋着一股劲往前跑,风呼呼地刮在脸上,豆大的汗水在后面死命地追,他眉飞色舞,却是在自得那些小伙伴们一个也追不上自己。
谁知,一声“哐啷!”将这得意洋洋的小孩一下敲醒了,“趴!”地一声飞到了地上,捂着流血的脑袋,既懵逼地到处望,又龇牙咧嘴得喊着疼。
他看着渐渐围上来的人群,却没有一个人上来扶自己,自己又疼得动不了身子,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煞神还要来抓自己,顿觉委屈,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小孩凄惨的哭声却没打动那些杂役。几个人撸起袖子,怀着害怕被怪罪的心情,心惊胆战地想要快点把这瘟神弄走。他们心里想的都是:还敢哭?再哭就没命了!
在场围观的人都看得出,小孩打扮穿着都是寻常人家的,这车马却是高官贵族的,两相比较,就知道这人绝对讨不了好。不至于要他的命,但小孩的父母定是要吃些亏的。
“这是哪家孩子啊?这么顽皮!”
“还能哪家,城边上那家卖香囊的葛大叔的孩子呗。不是一回两回了,这葛大娃皮紧得很,上次不还差点砸了一家包子铺的摊吗?”
“我嘞个亲娘耶,这可是官家的人,葛大娃这下怕是惹上事了哦!我看葛大叔还是得好好教训这小子才行!”
“那应该不得行,葛大叔可宝贝他这个儿子喽!不是说以后可能去当个修者吗?那以后葛家不就飞升了!”
“我就说这娃毛毛躁躁,迟早摊上事儿!这下不就闯祸了嘛。”
“你说得对,葛大叔人好,他们家的香囊都是鼓鼓囊囊的,包的也都是真材实料,我可怕他被他儿害了呀!那我以后还能买他家香囊吗?”
就在人群窃窃私语的当口,又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竟是马车里的贵人下来了!
那人也是个年纪小的,穿着一身青色的襦裙,头上梳了个双螺髻,佩戴着绿色点珠碧,耳坠流苏,脚踩岐头履,面相稚气,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最后落到了被几个杂役拉着的葛大娃身上。
正是沈尚青。
车厢内的两人对这事倒是漠不关心,都一致奇怪沈尚青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对于他们来说,这事根本用不着出面,纡尊降贵的事也没必要做。
她面带和善的微笑,款步走到葛大娃面前,几个拉着他的杂役面面相觑后一把放开剧烈挣扎的葛大娃,又是“嘭!”地一声,他的屁股再次敦实地砸了下去,震起一片飞灰。
在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葛大娃又哭了,还是嚎啕大哭,而沈尚青却拿出一张绣帕,蹲下身,擦了擦他眼泪花花的脏污小脸。
她轻声细语道:“下次玩游戏不要在街道上,可以吗?不然会被抓走,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父母了。”
葛大娃的哭声停顿了,抽噎道:“…你不抓我吗?”
沈尚青示意杂役拿出一瓶处理伤口的药,又取出来细细地抹到了他的头上渗血的地方,笑道:“我是好人,不抓你。下次,你可遇不到我了。这药全给你用了,免得你回去脑袋变得更傻了。”
“不要在街上乱跑,可记住了?”
葛大娃心里的慌乱在她的柔声安抚下顿时一扫而空,脑袋顿时也清醒不少。他傻笑着把药瓶装到自己裤兜里,朝着沈尚青行了个侠士礼,抱拳作揖,摇头晃脑,道:“谢谢漂亮姐姐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我可不傻,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就来找我,我就在葛家香囊铺那里!”
他神色一凛,郑重道:“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把周围一圈人逗得人仰马翻,笑得前仰后合,想停也停不下来。
先不说沈尚青这小大人的做派,毕竟还是有几分气质在的,就说这葛大娃充装江湖侠士的样子,明明是个屁/眼不大的小孩儿,却偏偏顶着泪眼汪汪的花脸一脸认真地说着戏本台词,能不逗吗?
沈尚青也真被逗笑了,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又转头叮嘱杂役道:“这事就不追究了,反正我们没什么损失,倒是人家撞得受伤了。”
杂役忙点头应好,天知道看到主人家下马车那一瞬间,吓得手都哆嗦了,结果知道不是来追究他们办事不力的责任的时候,心里大石才终于落地了。
至于这没头没脑、傻得有特色的小孩,无足轻重,既然主人家发话那便按照说的做就行了。
这一场突发的闹剧很快收场,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开了,沈尚青重新上了马车。对上沈岚复杂的目光后,她稍微一想,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无非是怀疑她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善心泛滥。前者他肯定摸不准她做戏的目的,做给谁看?好像都没有必要,后者他更是会疑上加疑,因为自从身体里被下了那个奇怪的东西后,他就会意识到沈尚青绝对不是一个良善之辈。
但是沈尚青自然没有解释的意思。至于沈兰薇更是从头漠视到尾,她不关心车外的人的死活,对于沈尚青是个怎样的人更没有兴趣知道。她只是想着,时辰又耽搁了一些。
***
沈尚青跟在沈岚和沈兰薇的身后,一脚踏入神殿内,一眼看见正中间的神台,以玉白石砌成,台基三层,逐级而上,顶端供奉着一尊青铜神像。
神像未塑具体面容,仅用一道弧形玉棱勾勒出“天圆地方”的轮廓,既神秘诡异,又威严恐怖,棱线处嵌着细碎的夜明珠,仿佛星子落于面庞。
双目微阖,无悲无喜,似俯瞰众生。
神像的基座刻着三层创世图景,底层是“混沌未分”的黑雾,中层是“清浊相离”的天地,顶层是“万物滋生”的生灵。
殿内的梁柱由整根金丝楠木制成,柱身以金漆勾勒出“日月星辰”与“山河社稷”的纹样,顶端雕花斗拱,层层叠叠如飞鸟振翅。穹顶正中央悬挂一盏九星连珠灯,灯油燃着千年松脂,将大殿内映照得明暗交错,显得幽深。
两尊丈高的青铜饕餮鼎下,炭火隐燃,青烟袅袅,缠绕着殿内高耸的梁柱缓缓地升腾。
祭拜礼的整个过程都是庄严而静默的,每个人都应神情肃穆地行礼跪拜,不敢也不能对至高无上的神灵有丝毫的亵渎与冒犯。
但是对于沈尚青来说,对着这样一副尊容,她实在难以生起敬畏之心。
太丑。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每一次的祭拜,她都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但她依然好好地活到到了现在,可见世人所信仰的神并非万能的,否则怎么会容许她这样的人存在?
求神为了得偿所愿,只是用一颗虔诚的心和一些不知价值几何的祭品就想要去换千斤重的回报,沈尚青认为相信的人不仅傻还贪婪。
但是神会有这么傻吗?或许善神都做不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创造出这样一个不均、不平、不公的世间,这创世神也不见得是个好的。
但是面上她还是装模作样、规规矩矩地将各个细节处理到位,行礼叩拜、敬香祈福一样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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