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浔身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能将调查的方向放到他出事的大山上去。
山是大山,绵延不见尽头,但一一个十岁孩子的脚程应该走不了太远。就近简单搜寻一番,迟枍雪一无所获。裴玉和谢清弦倒是拎回来几窝兔子和几只山鸡,鱼也还新鲜得很,活蹦乱跳。
像是进山货去了。
迟枍雪:“······”
不过她本来也不在意他们能帮上什么忙,没出事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从理智的角度出发,她不应该同意裴玉同行的请求的,太耽误时间,但她怕裴玉会自己去找不灭城。裴岚芷刚出生就被师尊抱回了宫中,没见过亲人,但小的时候还是很想的,不知偷偷躲被子里哭了多少次,最伤心的时候还来求她,想她带她出去看一眼自己的父母。
迟枍雪没抗住她的恳求,偷偷带她下了山。
到裴景的时候恰逢裴玉出生百日宴,裴岚芷躲在角落里安静看了好久,还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抓了一下弟弟的手,又惊奇又开心:“师姐,弟弟好小好软。”
喜庆热闹中,裴氏夫妇抱着幼子言笑晏晏,裴岚芷没恳求多留,回去的一路上都很安静,红肿的眼迟枍雪也只能当作看不到。
裴岚芷回到缥缈宫就病倒了,迟枍雪则因为私自带师妹出山,又没能保护好她,被罚去面壁了整一年。裴岚芷那之后也没再说过想念父母亲人的话。
直到后来师尊算出裴氏父母大限将至,让裴岚芷亲自回去了断亲缘。
迟枍雪还记得裴岚芷知道自己能回家时复杂的心情,但还是把自己多面积攒的东西都塞进芥子袋,说全都要带给弟弟。又说不知弟弟现在有没有比她高,成亲了没有,如果有小侄子的话,她是不是还要另外再准备一些礼物。
结果一下山,便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裴玉开心不知抱着兔子:“仙子,我和清清商量过了,打算把这些东西都烤着吃,你应该没怎么吃过吧,一起?”
“·····”迟枍雪从回忆脱出,看着当年还只会吐口水泡泡的小婴儿变成了如今俊美风流的年,莫名有些感慨,“好。”
在场几人,一个修士,一个大少爷,两个孩子,周勇很自觉担下拔毛去鳞除内脏的活。迟枍雪和谢清弦帮不上忙,就去捡柴烧火堆,只有裴玉无所事事,转头又抱着兔子去逗周浔:“小洵,喜不喜欢兔子?”
毛茸茸的大肥兔子在裴玉怀里温顺极了,不挣扎不逃跑,三瓣嘴一动一动,看着就很好摸。
周浔一直和周勇亦步亦趋,周勇去哪里他就攥着他的衣角跟去哪里,衣袖滑落,能看见手上戴着佛珠串成的手链,看上去很胆怯羞涩。
然而等他抬头,裴玉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对,周浔的眼睛眸色很深,黑漆漆一片,如同深井,无波无澜,看不到底,面无表情对上裴玉的眼睛。
无端渗出阴冷寒意。
裴玉先是一愣,随即一笑,还在问:“喜欢吗?”抓着兔子的前爪做出打招呼的模样。
看上去很想逗他开心。
谢清弦将一切看在眼里,抿紧唇,手指摸上脖子戴的铜钱项链。
没事的,裴玉最喜欢的肯定还是自己。
没事的。
周勇停下手里的活,鼓励侄子:“小洵,裴公子问你话呢,要有礼貌。”
周浔看了一眼叔叔,收回视线,眨了下眼睛,然后看向裴玉和兔子,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裴玉得逞,大方把兔子给了他:“喜欢就送你了。”
兔子被塞到了周浔的怀里,周勇没来得及阻止。
周浔接过兔子后熟练地嘴巴一张,一下咬断了兔子的咽喉,撕下一块肉,面无表情地连皮带肉咀嚼。
裴玉挑了一下眉。
“哎呀,裴公子,小洵他······”周勇慌慌张张想要解释,裴玉笑意盈盈打断,并无吃惊神色:“没事,你之前说过,是我一时忘了。”
裴玉走回到谢清弦身边,往他嘴里塞了颗糖,戳他的小梨涡:“果然还是我的清清最可爱。”
谢清弦阴翳的情绪一扫而光,眉开眼笑。
裴玉捡起一根树枝扔火堆里,压低声音对迟枍雪道:“村民们拜托我们除掉的妖怪,就是那孩子吧?”柴火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是有些怪异,要直接除掉么?看上去杀死也不难。”
没错,他们不是山脚下的村民拜托过来除妖孽的。
三年前周浔回来之后总是有妖怪进村肆虐,害死了不少人,虽然后来周勇带着周浔搬出村子,妖怪也没再出现过,但他们仍活得提心吊胆。
当中不少人也想把周浔偷偷解决了,但想下手的人无一不是有去无回,死于各种意外。于是村民们越发觉得周浔有问题,可周勇就像被遮眼了一样,就是不信。
好不容易来了修士,他们几乎是跪着哭着求迟枍雪为他们做主。
迟枍雪摇头:“查清楚再做决定。”
裴玉无所谓,快快乐乐吃完烤鱼烤兔子还有叫花鸡,心满意足带着谢清弦去附近的河里洗澡。
“一身熏烤味,赶紧洗干净了。”
修士躯体轻易不染尘埃异味,谢清弦很干净,但还是听话脱了衣物进河里。
“冷不冷?”裴玉问他。
“不冷。”
于是裴玉也下来了,清凉的河水驱除燥热,毛孔似乎都舒服张开。
皎洁的月光洒下,岁月静好。
裴玉过去帮谢清弦擦背,顺便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清清,你是不是长高了点?”
都快到他肩膀了。
小孩子长这么快的吗?
“真的?”谢清弦似乎很高兴,扭头看裴玉,“我想和裴玉一样高,不,比裴玉更高!”
瞧瞧,多大逆不道的话!
不过小狗有梦想是好事,裴玉自认是个好的饲主,没打击他:“那你努力。”
周勇的小房子只有两间房,周浔的房间给了迟枍雪,他跟周勇一起睡。裴玉不和主人抢房,选择和谢清弦睡堂屋。
周勇觉得不好意思,麻利移开桌椅,用旧衣服湿水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地板,又拿出几床被子出来给垫两层,尽最大努力弄柔软舒服。
被子很干净,应该是刚晒过,有阳光的味道,垫子的柔软度也过得去,不难受,但裴玉暂时还睡不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玩着谢清弦的小蝴蝶麻花辫。
谢清弦抱着他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呼吸平和。
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一开始谢清弦黏黏糊糊挨着他睡觉还会起鸡皮疙瘩,现在这小狗要是不粘过来,估计都不适应。
简单来说就是麻木了。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即将上涌时,周勇房间的门轻轻开了。
裴玉睡意全无。
终于来了。
他的猜想验证了一半。
细微的窸窣声响起,有人走了出来。
脚步声很轻,不是成年人。
周浔。
黑暗没对他造成影响,脚步声没有犹豫和出错,最终停在了裴玉头顶,又一阵衣物的窸窣声,周浔蹲了下来,盯着裴玉的脸一动不动。
被一个有问题的孩子三更半夜蹲在头顶盯着,光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寒毛直竖。
一般人要么装睡糊弄,等他自己离开,要么大喊大叫把其他人弄醒,裴玉却选择第三种做法。
他慢悠悠睁开眼和他在黑暗中对视。
寂静无声。
裴玉勾起一个笑容,翻出谢清弦放在枕头下的匕首,毫不犹豫划破自己的手掌,鲜血溢出。
白天他就注意到了,周浔虽然看似内向怕人,不敢主动靠近他们半步,但总是不着痕迹在看他。不管是迟枍雪还是谢清弦,身为修士本身就更值得关注,多看几眼很正常,周勇就是这样。
但周浔刚好相反,他除了表现得有些害怕迟枍雪和谢清弦外,注意力更多落在自己身上。裴玉一介凡人,自认自己俊俏了些善良了些,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样一来就很值得玩味。
自己身上······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他回忆了下,唯一特别的地方恐怕只有蛇女吃过他的血之后,突然对他感了兴趣。
他的血有问题。
血腥味融进了空气,周浔鼻翼翕动,像是嗅到什么罕见的香味,眼里终于出现波澜,贪婪浮现,死死盯着裴玉的手,口水不受控制分泌吞咽。
果然。
猜想得到印证,裴玉就没把周浔放心上,自顾自思考原因。难道他早死的爹娘还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脑海瞬间不受控制脑补了几十万字的狗血话本情节。
但不太可能。
如果是真的,裴岚芷也不会刚出生就送给了缥缈宫,唉声叹气想了她二十多年。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没遇到过妖邪,更没被妖邪吸过血,做对照都找不到验证。
裴玉思维越飘越远,周浔不见他阻止,以为得到默认,咽下口水,一把抓住了裴玉的手,迫不及待张嘴就要吞咽流出的血液。
然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谢清弦突然暴起将他扑倒在地,压在他身上,死死捏住他的喉咙,喘气声很重,像只发怒的小豹子。
裴玉总算回神:“谢清弦,松手!”
别一不小心真把人掐过去了。
谢清弦没动。
裴玉知道他的倔脾气,提高了音量,不容置疑:“放开。”
“怎么了怎么了?”
闹出来的动静惊醒了周勇和一直在打坐修炼的迟枍雪,后者拿出一盏长明灯,柔和的灯光照量整个堂屋。
周勇瞬间清醒,急忙走过去拦住谢清弦:“仙,仙长,小洵做错什么我代他跟您道歉,能,能不能先把他放开?”
周浔呼吸不畅,脸憋得通红,却像感受不到痛苦,视线仍黏在裴玉受伤的手上,眼底的贪婪未消。
不知悔改!
谢清弦脸色阴沉恐怖,力道更大,周浔开始翻起了白眼。
周勇已经顾不得其他,使劲掰谢清弦的手,然而纹丝不动。
迟枍雪皱眉,准备出手,裴玉已经扬手给了谢清弦一巴掌,用的是受伤的手,刺眼的血迹印在谢清弦脸上,神色很冷:“谢清弦,放开,别让我说第三遍。”
谢清弦愣住,呆呆地,难以置信地缓慢转过头,难以置信中掺杂许多伤心,泪水滑落,眼睛通红看着裴玉,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裴,裴玉······”
裴玉面无表情。
谢清弦没见过这样的裴玉,触电一样放开周浔,手足无措:“我,我乖的,我听话,你别,别······”别这样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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