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年轻,热烈,斗志昂扬。这就是槿川。”
观景楼,俊秀少年郎明眸染笑,手扶白玉栏杆,话音一转,“景国建国六百年,六百年里,槿川先后出了七十二名帝师。任何一任帝王,待书院恭顺有加。”
随从的谋士同样看向长风里有条不紊进行的浩大仪式,曾几何时他也是槿川一份子,而今入仕做了东宫属臣再来看庄严肃穆的书院开学礼,心生往事如梦亦如风的感慨。
梦会醒风会散,少年已长大成人。书海遨游宦海,几度沉浮仍咬牙前进,这就是当年青涩的他站在院碑前发誓选择的路。
槿川八百年历史,传承岁月比帝国开创的时日还久。无需掩藏内心的与有荣焉,他问:“殿下不去和学子说几句话吗?”
这可是提高声望的好时机。
少年轻笑,“不必了。这是独属槿川的光荣时刻。”
属臣内心道了句天真,“皇室中人特来观礼,总要表示一番。殿下恩德,学子看不到眼里,就当记在心里。”
“你说的是。”少年眼里生出无限向往,“那便赐宫廷藏酒罢。今朝有酒且当醉,孤很想看看这群学子醉了是何等景象。”他调皮地眨眨眼,“看了我们就跑,保管不被逮住,如何?”
属臣被他少见的孩子气弄得哭笑不得,摸摸鼻子,“院长应该会原谅殿下的。”
少年笑声爽朗,笑过之后他收敛天真,“裴家女,裴夫子,甚好。”
考虑到眼前的殿下再过三月便年满十六,属臣附和:“裴行远生了个好女儿,裴夫子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
负责维护开学典礼秩序的中年夫子快步走至院长身前,附耳低语,院长大人充满智慧的眼睛微微一凝,悄声走下高台。
中年夫子不满道:“那位太胡闹了,哪有在开学礼上饮酒的?不说学子酒量深浅,黄院甲班还有年仅九岁的稚子,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院长轻拍他肩膀,中年夫子情绪渐渐平稳,脸色微寒,“院长您不会答应罢?”
“答应了又怎样呢?”他从容抚须,“殿下想看,不在开学礼也会在其他时候。槿川的学子自由活泼,醉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四院己班全是女子,撇开这不说,卫小郎还是个孩子!”中年男人虎目圆睁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谁不知今年书院特许收录了一名九岁稚子,稚子才华出众,那是绝好的苗子怎能去做酒徒?
“是个孩子。”颜院长目光幽幽,袖掩清风,“我槿川的一名孩子,还承不起太子殿下赏赐的一盏酒么?”
男人哑然。他想说“怎么承不起,当然承得起,莫说一盏酒,就是殿下抛过来一座山,也压不弯槿川学子的脊梁”,话到嘴边,他咽了回去。
院长是槿川的院长,他的决断,甚而他出口的每句话,背后都有不得不为的道理。
院长,从不说废话。
“知道了。”男人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权当做开学礼别开生面的考验罢。
高台之上,裴郁看向一侧空荡荡的座位,藏在广袖的手轻轻握起,她眸微沉,是出什么事了吗?
院长步履稳健地回来,无论书院夫子还是学子,这一刻都齐齐看向他。
颜臻笑道:“太子,就在对面观景楼。”
人群骚动。
太子?是他们帝国少有才名的殿下?他来了,来看他们开学礼了!
“太子赐酒书院学子,师生同当。”颜臻广袖轻挥,“呈上来。”
内侍着了清一色服饰捧着酒盏如流水淙淙汇入人群,千盏烈酒,上至院长、夫子,下至年少鲜活的学子,每人都有份。
卫悬祎持盏回眸,隐隐约约看到观景楼有道笔直人影,一想到帝国未来的陛下就在远处凝望着这一切,这盏酒,不喝也得喝了。皇室赐酒,众人唯有虔诚领受。
中心广场酒气弥漫,一盏酒入喉,辛辣刺激,仿佛要在心口腾起一把火,卫悬祎眼睛不自觉盯着前方高台,心想夫子可受得住这烈酒?
酒意挥发,流窜四肢百骸,烧得她意识涣散。
一声钟鸣突然而至,震得灵台清明,考虑到开学礼还未结束,她下意识腰杆挺直,小脸红扑扑的。
烈酒。
裴郁心中冷笑。
钟鸣飘荡书院上空,振聋发聩,震散了即将压不住的醉意熏熏。千名学子恭敬坚定地站在院碑前,院长一刻没说解散,他们始终肃穆,未敢有丝毫失礼。
聪明的世家子心眼向来多,若非那道钟鸣来得及时,恐怕会有人露出醉酒失态的丑相,在开学礼这样的场合醉酒,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肆意张狂,恐怕书院名声有瑕。
皇室与书院六百年来相辅相成,太子不会不明白这道理。书院千名学子,说不准哪位就是下一任帝师。今番赐酒,赐宫藏烈酒,是少年心起,还是……有意示威?
书院有插手皇族继任之特权,帝师有督导、教管天子之责,天院学子年龄最大,已是游走在接管家族事务的边界,太子看似友好实则不友好的态度,容不得他们不多想。
六百年来,书院、皇室、世家,三方共治天下,太子这是闹得哪出?
开学礼结束,剩下的时间自由支配。今日无课,学院旨在鼓励学生放胆进行人际交往。
一盏烈酒入喉,酒量好的学子说着笑着与新结识的朋友游玩赏景,酒量差的更不敢乱来,头昏脑胀回了寝舍。
秩序井然,并未闹出‘好看’的乱子。
观景楼,少年嗤了一声,“没意思,回宫。”
……
卫悬祎指尖揉着太阳穴,背靠梅树,不止一张脸,脖颈都染了好看的红晕,看得谢绪眼都直了,“小郎,还是我扶你回去罢,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是呀是呀,你谢哥哥不放心,崔哥哥们也不放心。”崔九郎脸上挂着醉意,“正好我也要回释卷楼,好兄弟互相搀扶,不正应当吗?”
崔家三兄弟中崔九郎崔玖年仅十一,一盏酒入喉,也是半醉,他如此,遑论往日只饮不醉人果酒的卫小郎。
他盛意拳拳,卫悬祎听得脑袋发胀,不敢将自己交给他。不是不信任,是答应了阿娘,女子身份绝不能泄露。她睁开眼,“我……我自己可以……”
“我看你是不可以!”六郎崔衍看得心急,“天冷风寒,不早点回寝舍泡澡驱驱寒气,病了怎么办?”
他说着就要弯腰把人驮到背上,“快上来,你崔哥哥长这么大只背过家里的十七妹,小郎,就别推辞了。”
崔玖看得哼了哼,“亲弟弟在这,六哥,你好偏爱小郎!”
能说出这句话,证明已经醉了。
一边是认的‘弟弟’,一边是亲弟,崔衍犯了难,推了谢绪一把,谢绪挠挠头,“所以说我来背小郎就好了嘛,你们三兄弟爱背谁背谁,别添乱了。”
温勉眼睛不眨地瞧着醉色迷离的卫小同窗,愣是看得心惊肉跳,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恢复了几分清醒,谢绪一愣,笑看他,“不会吧,你酒量不是咱们当中最好的吗?怎么也醉得打自己耳光了?”
温勉不理他,慢吞吞侧过身,不愿再看梅树下酒意缭绕的同窗。生得太好,哪怕还是个孩子,已具备颠倒众生的潜能。他禁不住担忧,以小郎这样的姿容相貌,往后若无人护着,可怎生是好?
“小郎,上来,快上来,你谢哥哥背你回寝舍。”
卫悬祎尽力让背部贴在冷峭的树身,摇摇头,“不,不要你……”
谢绪勉强听清她所言,一阵伤心,耷拉着眉眼,“那你要谁?”
“她……”
郑嫣双颊微红,步履平稳地穿梅而来,“小郎交给我照顾好了,你们大可放心。”
她从腰间的荷包取出一粒圆丸子,刚要喂到那人嘴边,被谢绪果决拦下,“你要喂她吃什么?”
“解酒丸。”
话没说完,卫悬祎抱了她腰,“郑姐姐……”
温勉扭头看了两眼,出声道:“放心,她不会害小郎。”
且看他们的卫小同窗见了姑娘不撒手的架势,谁还敢强行把人带走?想到二人梅林相会的那一出,谢绪喉咙动了动,朝郑嫣俯身作揖,“麻烦郑同学了。”
一行人自行散去,郑嫣从婢女手上接过御寒的裘衣披在她身,嗓音柔软,“小郎,我送你回去,可好?”
“嗯……”
腰肢被抱着,毛茸茸的脑袋拱在胸口,她本就泛红的脸颊越发红润,深吸一口凉气,“小郎,你先松开我。”
“郑姐姐……”她难受地哼唧两声,“头好晕……”
郑嫣被她喊的那声“郑姐姐”软化了心肠,只觉她选中培养的小竹马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初初发育的胸口被她拱得也跟着难受,不受控制地手托着她后脑,头微仰着,看了眼头顶不惧严寒绽放的红梅。
婢女呆呆看着这一幕,脸有些热。虽说卫小郎君年仅九岁还是不折不扣的孩子,可再怎么说两人还有同学的名分。
“以后可不能教你喝酒了。”郑嫣深吸一口梅香,便要绕过她的腿弯。
身后传来匆忙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赐烈酒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