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同类

小木头之事,终究只有阿璃和祈珺知晓,并没有告诉陆重明和章宁。

和林沧的见面被安排在一条小船上。小船沿江缓缓而行,江面一览无余,不容易设伏。知道林沧是武功高强的杀手,为了安全着想,章宁与陆重明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谈判十分顺利。

如他们所料那般,林沧一路被追杀,自重伤以后愈发难以自保。又知陆重明是朝中出了名的纯臣,负责追查裘太守之死。于是他选择向陆重明投诚,即便要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更何况自己手上还掌握一些机密,说不定能保命。

林沧供出的买凶之人,跟二皇子祈琮有关。

杀害江城太守乃是大事。若不是给的赏金太高,林沧等人也断然不会接下这桩买卖。对方行踪隐晦,但为了给自己留下后路,林沧还是千方百计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留下了能证明对方身份的信物。

可是,追杀他们的人却并非二皇子派出的。

林沧和他的师兄弟都是江湖顶尖高手,眼光一向稳狠准。奈何追杀的人武功太强,一波接连一波,身边师兄弟都死了。林沧一人无法去查。

“我只能回忆出他们的武功路数。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剩下的还请侯爷和世子烦心。”林沧语气十分轻松,爽快地在状纸上画押。

陆重明拿着状纸和信物,神色凝重看着他,“本侯答应了要保你平安自然会做到。不过若是陛下要处置你,那我和世子,哪怕是五皇子都没有办法,毕竟裘太守是朝廷命官。我这就安排,将你秘密送往上京。”

林沧却摇了摇头,“请陆侯和世子见谅。在下觉得在你们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你们不是要去越国吗?我可以与你们同行,随你们一同返回上京。”

陆重明沉声道:“这可不行。你如今是罪犯,岂可出我大姜国的国境。”

林沧嘿嘿一笑,“在侯爷和世子将此事上报朝廷之前,我不过是个普通江湖人士。再说了,对你们而言,最重要的证词和信物我都给了你们。我这个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死不死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一直沉默的章宁开口问道:“你跟着我们去越国,并非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应该是还有其他目的吧。”

林沧笑得十分坦然,“世子果然聪明。我是对五殿下身边那位姑娘尤其感兴趣,想多了解几分。”

阿璃?章宁闻言,立即面露不虞。

“罢了,这也不是小事。还请侯爷和世子好好考虑吧,你们带上我一定是很好的选择。”林沧朗声大笑。

谈判就此结束,从船上下来时,祈珺和阿璃站在岸边等着他们。

林沧看见没有做易容的二人,顿感惊艳,啧啧称奇,“以二位这般绝世容颜,是该好好伪装。否则你们逃亡路上恐怕更多劫难。”

祈珺朝他淡淡一笑,阿璃冷冷地并不看他。

林沧看了他俩好一会儿,转身对着章宁道:“世子知道我为何对这位姑娘感兴趣吗?”

他嘿嘿笑起来,“因为她与我是同类人,都是亡命徒。若不是闻到同样手沾血腥的味道,我怎么敢让姑娘救我还收留我?”

“同类人?”阿璃忍不住就要踹他一脚,“谁跟你一样是亡命徒?你瞎说什么?”

章宁出手更快,一掌打过去将他打倒在地,“信不信我将你就地正法?”

这一掌林沧完全能躲过去,但是他并没有,生生挨下,咳嗽几声,“姑娘会明白我在说什么。”

阿璃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诡异而虚幻,但梦中那杀了人的感受却无比真实。她愣在那里,忽感胸口沉闷。

陆重明立即命人将林沧带下去好好看管。

待他带着林沧走后,祈珺看着阿璃的异样,小声道:“阿姐,你别怕。你是你,他是他。”

章宁上前拉住阿璃的手,“别想太多。今日天气好,咱们去江上游舟吧。”

说完便命人重新准备小船。祈珺见状十分识趣地去追陆重明,要把二人世界留给他们。

初夏的江风微微吹着,带着些许暑热。阿璃依偎在章宁怀里,漫无目的看着窗外的江水和青山。两人就这么默默依偎,什么话也没有说。

章宁怕她不知不觉睡着受凉,伸手解下外衫,轻轻披在阿璃身上。却发现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出神看着江水,长长的睫毛扑闪,写满了心事。

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在想什么?”

阿璃轻声道:“在想刚刚林沧说的那句话。”

章宁心中一沉,知道这恐怕触及了她心中的往事。于是他故作轻松捏了捏她的脸,假装吃醋,“好啊,你躺在我怀里,还想着其他男人。”

阿璃轻轻握着他的手,抬头去看他,将当初自己那个梦境细细回忆给他听。

“我好害怕梦境里的杀人是真的。太真实了。章宁,若我真的是一个杀过人,还如此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怎么办?”阿璃红了眼眶,声音开始颤抖。

章宁紧紧抱着她,“别怕,有我一直在。即便你以前真的杀过人,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隐情。你本性纯良,绝非嗜血之人。阿璃,你与林沧不一样。”

“章宁,我怕。”阿璃小声哭起来。

章宁双手捧着她的脸,眼睛认真地看着她,“阿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想想,在上京,你孤身一人为我遇险,命悬一线。在江城,你在汉水那般乱的情况下救了小珺,还带着他逃亡。别说寻常人,便是我,都难以有这般勇敢和坚毅。没有什么是你跨不过去的。更何况,你身边有我,有小珺,还有秋迟。”

阿璃仍是轻声哭着,章宁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胸襟。小船漫无目的在江面上漂泊,将心事缓缓流淌。

*

从江边回到宅院,直到陆重明忙完手里的事,祈珺仍然安静地拿着书看,并不多说一句话。

陆重明心下好生奇怪,难道五殿下对于林沧说了些什么不感兴趣吗?

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祈珺,“殿下不问我吗?那林沧可是供出了买凶之人。”

祈珺低垂着眼睛盯着书本,也不知是不是在专心看,“侯爷办事我十分放心。”

陆重明轻叹一口气,“殿下是否已经知道了那人是谁?”

祈珺默不作声。

“之前汉水之事,种种线索指向的是太子殿下。如今买凶之人,指向的是二殿下。不过,这一切都是猜测,尚无十分可靠的证据。”陆重明看着他淡漠的脸,据实以告,顺带安慰。

祈珺抬起头看着他,“若无可信的证据,侯爷是断然不可能如此攀咬两位皇子的,更何况其中一位还是储君。”

陆重明无言以对,只得说:“殿下放心,我会将所有证据呈交给陛下。陛下圣明,定有决断。你不必担心。”

祈珺嘴角扬起一抹自嘲,漠然道:“父皇会为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对那两位颇具才能的儿子动手吗?”他定定看着陆重明,语气森然,“不知大哥和四哥有没有参与进来,将我分而食之?”

陆重明垂下眼,“目前尚无证据表明大殿下和四殿下跟此有关。不过,林沧说了,向他们买凶之人与追杀他们的人,并非同一伙。”

他顿了顿,“不过,他没有什么证据,这话未必可信。我说出来,只是不想瞒着殿下。”

这两日,陆重明明显感觉到祈珺的变化。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明明心事重重,却并不在脸上显露出来,克制得极好。只有阿璃在侧时,他才会稍稍放松。

“殿下,朝中之事牵扯复杂,您从前并不喜朝政。虽然经历了……这些事,但凡事有微臣等人调查,陛下那里自然也有所定夺。是以,你不必过于挂在心上,只专心前往越国迎回皇妃便可。”陆重明小心翼翼地劝着。

祈珺沉默地站起来,走到门前,抬头去看外面的天空。

过了好一阵,他才淡淡地说道:“从前,我不过是想做个富贵王爷。反正哥哥们都那般出挑,不多我一个。可毕竟是皇家,哪有什么兄弟姐妹情深似海,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他仰天大笑,“以前我不懂,为何四哥靠经商挣下那么多钱,还要用来笼络朝臣。明明他早就被绝了朝政之路。如今我才明白,他不过是自保。若是像我这般全然不争不抢,可不就是最好利用的棋子,用起来都不必过多顾虑。呵呵呵,亲兄弟都能下手。”

陆重明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声,嘴里却说:“殿下,林沧只是供出二殿下与裘太守之死有关。其中真伪还待查验。即便真是二殿下所为,他所参与的只是暗杀朝臣这一事。而汉水之乱,到底越国那头作为更大。”

祈珺冷冷笑了一声,想了一项,转头问陆重明,“我记得从前有两个小丫鬟跟着阿璃。一个是你的人,一个是二哥的人。她们可还活着?”

陆重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她们活着,人在江城。”

“那好,你将二人带来浔阳,让阿璃见见她们。”祈珺淡淡地说,却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陆重明沉吟片刻,答应了他的要求。

*

时值初夏,上京城中百花将谢未谢,树枝倒是勤快地换上绿装。空中略略飘散着飞絮,正是一年中气候与风景最相宜的时节。

不过,皇宫之中,没人敢赏景。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阴沉沉中。

自从五皇子出事以来,陛下悲恸不已。原本春日的游玩赏乐一概停止,皇后甚至悄悄命宫人将略显鲜艳的花都挪走,免得惹陛下不快。

好在,前些日子,远在江城的陆侯与章世子亲自前往浔阳找到了还活着的五皇子。消息传回宫中,陛下这才一扫之前的阴霾,露了久违的笑脸。病重的德妃也因这个好消息重振精力,在叶小姐和陆侯夫人的照顾下,总算好了起来。

因这个好消息,陛下甚至赏了宫人们半年的俸禄。皇后和德妃更是拜遍了满天神佛还愿。

喜庆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几日,宫人们敏锐地发现,前一日还挂着笑脸的陛下,第二日龙颜震怒,在上书房发了好大的火。

帝王喜怒无常。

没有人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是陛下身边的秦公公,也打探不出消息。皇宫又重新回到了之前那种压抑的氛围,宫人们只是偷偷庆幸,陛下重诺言,赏赐的半年俸禄并没有收回去。

陛下独自呆在上书房内,不让任何人伺候。他面前摊开的是陆重明的密奏,细细讲明了杀手林沧之事,并将其口供和证物一并呈上。

陆重明办事,他向来是放心的。他也知道陆重明是纯臣,从未怀疑他私下会不会站队哪位皇子。对于他呈上来的东西,陛下根本不会怀疑什么。

眼前的密奏虽然只说了买凶一事,但陆重明那里一定还有其他指向老二的东西,只是他并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才没有呈上来。但老二在这其中,必然是深度参与,不亚于太子。

老二为何要灭裘友正的口?自然跟章宁那封密奏和汉水的部署有关。看来老五出事,他也早有预谋。

那可是他一母同出的亲弟弟。

陛下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于此无人处,卸下一身威仪,呈现出疲惫不堪和伤痛悲愤。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老了,心力交瘁。

在陆重明的密奏中,还提议由五皇子亲自带领,陆重明与章宁护送,出使越国,为汉水之事讨要一个说法。

在老五生死未明之时,几个儿子都想亲自带兵与越国打仗,彭蠡泽的驻军甚至都整装待发。

陛下自然不太想打这场仗,劳民伤财。得知老五还活着,这场仗自然也不必打了。这是他最满意的结果。陆重明的提议十分中肯,陛下亲自写好了批复。

陆重明还提到林沧想跟着一起去越国之事。陛下皱起眉头,若是让这个杀手去了越国,他将老二买凶杀朝廷命官一事告知越国的人,那岂不是直接将事情闹大?陆侯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陛下提笔正要批复,忽心中一动。老二和太子跟越国皇室大概私底下都有来往,而越国小皇帝与太后向来不睦,这个杀手说不定可以是一枚有用的棋子。

他瞬间改了主意,做好了批复。唤来躲在宫殿外的暗卫,将批信尽快送到浔阳。他又叫来秦公公,下了一道口谕,

“命四位皇子居于自己宫中,潜心向学,非旨不得出。”

【小剧场】

林沧:在我见过的易容中,姑娘的手法是最好的。我一直以为你相貌平平,哪知竟是绝色。

杨微月:也不看看是谁教的。我的水平,无人能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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