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了望四周,白雾弥漫,一片昏暗,一下子看不清周围的景色,乍看不知道在哪个地方,但方才她们说话时有空灵的回音,若依此猜测可能在某个隧洞中。
姜疏云道:“我本来是从檀仙寨逃出来好几日了,中途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突然像刚刚那白光一闪,就掉进水里,然后就看到了你们……两个。”
玥兮和盈霜都戒备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姜疏云被看得急了,立马从袖中挥出一物,“这下你们可以相信我了吧!”
她拿出的是一把精雕细琢的木制宝剑,剑柄刻有三个连珠纹,剑脊上有鹤纹,周身散溢着清幽的木香,闻上去又好似能神奇地打通灵脉,让人神清气爽不少。
“檀仙木剑?”玥兮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静静躺着的剑,又看看姜疏云,“这把剑不是一直被沅爷爷看守着的吗?”
姜疏云瞥了她一眼,“对,沅爷爷要换个人看守这把剑了。”
玥兮道:“那你快放起来啊,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出来干什么!”
姜疏云道:“给你的啊,不然我拿出来做什么?”
“……我?”
“对啊,沅爷爷让你看守,我只是跑个腿而已。没想到中间折腾了这么久。”
盈霜在一旁冷不防道:“喂,你还没说你怎么突然出现的,刚刚在水下抓住玥兮脚的人是不是你?”
姜疏云不善地看了盈霜一眼,“没礼貌,你又是谁?”
玥兮道:“她是我朋友,鹭盈霜,鹭云洲二小姐。”
姜疏云呵了声,“不认识。”
盈霜炸毛,“谁要你认识我?”
玥兮忙按压住盈霜的肩膀,朝姜疏云道:“对了,沅爷爷为什么突然让我来保管檀仙木剑?檀仙寨怎么样了最近,你为什么突然从那里逃出来?”
闻言,姜疏云目光滞了滞,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睛,抬起头道:“还不是因为你。几日前天国的天兵天将突然来檀仙寨搜人,不少人也像我一样被吓得逃走了。你又犯了什么事,让天帝亲自下令来抓你?还是说,你和天帝发生了什么?”
玥兮沉吟不语。盈霜道:“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吧。”
姜疏云阴阳怪气道:“哦?那看来你承认两人之间真的有某种关系了。”
盈霜:“你!”
忽然一道极其沙哑粗闷的嗓音插入三人耳膜:“是哪些小女娃闯入我缥缈屿的地盘啊?”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把三人都吓了一大跳。
这里是缥缈屿?
玥兮略一思索,这里不可能是主仙界的缥缈屿,刚刚的声音像是中年男子发出,最大的可能发声人就是黛夷,可那声音却仿佛有些不一样。
她们向声源处望,什么也看不清,一片雾茫茫。
玥兮将檀仙木剑收回袖中,她向白雾中走,身后的两人也跟着她,屏息敛声,寂静的环境下她们微发颤的呼吸和快速的心跳声尤为明显。
“你是谁?”
玥兮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对方只是咳嗽了一下,咳嗽的声音也如含了一口万年老痰般听起来教人难受。
白雾并未散去,她们走了好几步,勉强能看清前方的人影。
盈霜和姜疏云见到此景,各自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前方插着一排又一排木架,每个木架前都绑着一个人。最前面的木架上挂着一个血淋淋的男子,通身上下都是刀痕,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头皮和侧脸,褶皱的脸皮上血污满布,嘴角挂着涎血。
最显眼的还是他脖子上的三个拇指大小的血洞。方才应当是这个人发出来的声音,听着令人难受,原来是被毁了喉咙。
玥兮猛然战栗。
黛夷!
玥兮能认出他不是凭借他的脸,而是这个男子看向她的眼神。他全身都惨淡无比,只有一双眼睛还溢着狰狞的光。
“吾儿,好久不见啊?”黛夷笑呵呵地道,“你是来救爹爹的吗?”
玥兮对他大言不惭的话感到反胃,她冲道:“没人会来救你!”她下意识看向周围,发现除了眼前这个黛夷,其余木架上都绑着黑影卫,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插着一把箭,耷拉着脑袋不知是生是死,如果不是个个穿着黑衣,就不知道又是怎样的血腥场面了。
黛夷自说自话道:“我本来以为次仙界会消亡,没想到啊那个主仙界的我施法失败了,我竟然活下来了哈哈哈……”
玥兮冷冷道:“你应该去死。你最好别跟我爹爹混为一谈,你是你,他是他,还有,我爹爹没有失败,我劝你别死到临头还活在假想里了,早点认清现实,不枉你在世上走一遭。”
黛夷睁大眼睛,“我很清醒啊?好吧,既然你不肯救我,阿窈肯定会来救我,到时候我再复兴次仙界,就来吞没你们主仙界!你们走着瞧,走着瞧!”
玥兮道:“黛窈早就死了。”
黛夷一怔,眼光黯淡下来,他口中喃喃,“啊,对,阿窈不在了,不在了……”
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在了”,忽然他变得激愤万分,破口大骂:“都是那个泠羽!他竟然没死,我女儿的命白丢了!都是因为他!不然,我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你黛窈的价值就只是为你所用吗?!”玥兮一个箭步上前逼近黛夷,“你也不想想你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罪魁祸首不是你自己吗?不光是黛窈,还有我娘,颂凰,都被你利用得干干净净,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可到头来你怎么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黛夷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难听的声音,玥兮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继续道:“你如今这样都是咎由自取。不仅如此你还罪无可恕,为什么你利用了这么多人,害死了这么多人却还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为什么被你伤害的人都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你却还活着?凭什么?你凭什么活着?”
她越说越激动,黛夷丝毫不为所动,他道:“我不配活着,你难道现在就忍心杀了我?”
檀仙木剑从玥兮袖中呼啸而出,她手执木剑,一把挥过去扼住他的喉咙,“怎么不忍心?!”
黛夷丝毫不露惧色,哈哈笑道:“你要杀了你爹爹?”
“你不是我爹!”
下一刻,黛夷的笑容凝固了,他缓缓低头,看见她的那把木剑从他身体穿膛而过。黛夷猝然喷出一口血雾,弄脏了玥兮的手臂,他不可置信地喃喃:“你竟然杀……我?就不怕你那个世界的爹……”
玥兮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她大叫道:“我爹已经死了!!”
她猛地抽出木剑,冷眼盯着黛夷的头越垂越低。
黛夷苟延残喘,拼尽最后一口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能不被人们看不起……罢了……”
“莫名其妙!!”玥兮又刺了一剑。她只觉他讲的这些都是借口,死有余辜的人临死前再怎么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她本想再趁此机会骂他一通,但想到他马上就死了,她倒也没必要多费口舌了。
黛夷也如周围的影卫们耷拉下了脑袋。彻底没了呼吸。
玥兮踉跄了一下,手臂脱力,檀仙木剑“哐当”一下掉到了地上。
而后她慢慢地蹲了下来,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盈霜忙跑过去,“玥兮你……没……事吧?”
姜疏云也走到她旁边,似想张口说话,但欲言又止。
玥兮的肩膀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她实在支撑不住,靠在盈霜的肩膀上,号啕大哭。
***
天国大殿堂里一片肃静,不多时外边走进四个天兵天将,和两个被绑着的颓废的身影。
符津和池翡。他们两人也如三位神君一般全身被铁链捆得严严实实,只是二人并不像神君们一样反应激烈,反而是心死般个个面如土色,形容枯槁。
两人齐齐被摔在了泠羽面前。
泠羽走到符津面前,蹲了下来。
感受到了前方一阵迫寒,符津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他的嘴也被封住,只留下鼻子急促地一呼一吸。
突然,符津感到头皮传来一阵剧烈拉扯般的疼痛感,他两眼上翻,竟是泠羽抓着他的头发,逼迫他抬起了头。
“这是你忠心耿耿的部下,良昶神君。”泠羽说着,将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放到符津的眼前。
良昶神君是死不瞑目的,所以符津一抬头,就能对上良昶那恐怖却无神的双眼。
符津浑身抽搐,“唔唔唔,唔唔唔唔!!”
他的眼珠疯狂转动,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看这颗头,泠羽恶狠狠地拽着符津的头,强迫他去看这血淋淋的脑袋,“怎么,父亲以前和良昶神君讨论如何压制炎煌族时还君臣相顾,现在倒翻脸不认人了?”
符津说不了话,只有喉咙里发出沉恸沙哑的呜呜嗷嗷声。
旁边的池翡已泪流满面。
这时候,又有两个天兵架着一个人径直而入。
那个人已断一腿,只剩三肢,鞭痕剑痕刀痕凌乱地在他身上遍布,肮脏不堪,嘴里还被拔了好几颗牙,要多惨便多惨,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何由彻。
只是这个何由彻现在又变成了沧濯的容貌。
泠羽放开符津,站了起来,冷眼瞥向何由彻,对地上的两人道:“你们最亲爱的儿子来了。”
两个天兵把何由彻扔到了符津和池翡中间。
这下一家三口,齐了。
符津和池翡双双转头去看何由彻,而何由彻却把自己的头埋在了地里。
泠羽走到何由彻面前,蹲下,像拽符津一样猛地攥起他的头发,“来,看看你的好父母。他们两人逍遥天外,纵容你作恶,逼得这么多人为虎作伥。”
他将何由彻的头转到池翡面前,低声对她说道:“您的好儿子来看你了,池翡娘娘。您没想到吧,您的儿子早就死了,被本座亲自推下山崖给害死的,眼前这个人,只不过是个赝品。”
他再度把池翡心头的旧伤剧烈撕扯开来,池翡哭着转过头不去看何由彻,却忽然又被泠羽一把扯住头颅。
泠羽左手抓着池翡的脑袋,右手抓着何由彻的脑袋,逼迫两人对视。他轻飘飘地道:“本座要你们好好看看对方,否则,等你们全死光,就没机会看了。”
两人的面部表情都极为痛苦,而旁边的符津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眺,泠羽见状,便道:“噢,父亲也想看您好儿子的模样,是吧?”
于是他将何由彻的头颅调了个弯,“来,本座让你们看。”
何由彻突然发了疯一般大吼大叫:“泠羽!你上心冰狂!!!”
他想说的是“丧心病狂”,却因嘴里缺了好几颗牙,说出来时莫名滑稽。
泠羽面不改色,“谁丧心,谁病狂?这种字眼,竟然能在你这个蠹虫口里说出来。本座且问你,看看到底是谁丧心病狂。”
他将脸逼近何由彻,一字一句道:“十几年前凡间一处城镇里乞丐全部惨死,是不是你的主意?”
闻言,何由彻眉心一跳,脸上扭曲了一阵,然后癫狂般地发笑,“哈哈哈哈哈!是我又枕样!你坠后还不是也使得很产!哈哈哈哈哈——”
泠羽将他的头猛地向地面砸去,发出骨骼碎裂的声响。他看着何由彻满面的鲜血,冷冷道:“你为了博一个名正言顺的杀我的理由,还真是费尽心机。”
何由彻咆哮:“你不也一样吗!你有资格说我?!你为登帝位还不是也利用了这么多人?!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暴君,滥杀无辜,我是作恶多端,你也不过跟我一样,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泠羽又扯着他的头发逼他从地面抬起头来,“我为登帝位,我滥杀无辜?这些难道不是你逼我的?不,是你们,你和你的好父母还有助纣为虐那些神君,是你们把我们一步步逼入绝境,还不让我们绝地反弹了?你们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全部都是咎由自取,还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凭什么?你们凭什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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