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女学课,下一节又是在慕学堂的周易课。
书塾里的同窗们陆陆续续地往外走着,冯映灯才刚从《贤明传·齐相御妻》上抬眸。
“诗曰:‘景行行止,高山仰止。’”
齐相晏子仆御之妻,叫作命妇。命妇规劝她的丈夫“宁荣于义而贱,不虚骄以贵”。
冯映灯看了看自己手边的香檀墨与碎金纸,一时心里怪怪的,说不上到底是高兴,还是有点难过。
冯映灯正发呆,后座的一位同窗,名唤顾芹的女郎,柔声细语地唤她道:“映灯,还不走吗?我们一起吧,早点过去慕学堂那边,也好占个不错的位置。”
冯映灯不疑有他,点头说着好,随之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书册、笔墨。
冯映灯在学塾里的朋友不多,即使她来学塾已经有月余,但是因为不善交际,也只同自己课桌周围的几人稍有来往。
顾芹便是其中之一。
但她们也仅限于偶尔的来往,一起去慕学堂,或者一起回女塾。又或者用午饭的时候,各自没有伴,勉强同道而行。
冯映灯收拾好东西,顾芹已经站在书塾的门边等她,俩人相视而笑,冯映灯走到顾芹身边,顾芹与冯映灯一起往外走去。
顾芹无奈地告诉冯映灯,“今天的女学说得齐相御妻,其实我觉得不全对。齐相御妻命妇以齐相晏子与其夫做比,说晏子‘恂恂自下,思念深矣’,而其夫‘洋洋得意,若自足也’。大丈夫当常有思虑,谦逊恭顺。可是晏子本就是极高贵之人,根本不需要用骄贵来证明自己。但其夫不同,正是因为不足够位高权重,才不得不时时提醒自己、提醒别人,自己并非随便谁都可以轻贱的卑下之人。”
冯映灯闻言,不可思议地转眸望身旁的顾芹,见顾芹一脸怨愤、认真,不禁讶笑道:“我倒没曾想,还有这种理解的角度。”
“不过我觉得,阿芹你说得有道理。就像之前学《史记》,项羽不是说过‘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者’。既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荣华富贵,有何不能同别人炫耀的?”
这样一想,冯映灯不仅是在安抚顾芹,也是在安抚刚才彷徨的自己。
顾芹深以为然地颔首,又艳羡地说道:“还是映灯你好。别人只要一听说你姓冯,当即就会将你与冯御史大夫联系起来,便不敢随意欺辱你。不像我,父亲只是刘茵父亲麾下的主簿。我是好不容易才进来崇知书院读书的。”
顾芹抿了抿唇,自卑地低下头去。
冯映灯思索了片刻,好心地宽慰她,“这有什么?既然同样都是崇知书院的学生,谁又比谁地位高贵?他们的父亲固然权高,但是我们凭借自己也能出人头地。就算女子不能考科举,可若足够德才兼备,也能入宫做个女官?”
顾芹听了冯映灯的话,这才稍微觉得平衡地重新抬眸,与冯映灯手挽手,加快步子往慕学堂的方向走。
“那映灯,我们一定要在书院里好好读书,等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再不被刘茵他们欺负。”年轻的少女满面都是对未来的希望和渴求。
冯映灯被她感染,也是笑靥如花地坚定回答:“嗯好,一定!”
俩人疾步走向慕学堂。
她们到慕学堂的时候,学堂里来的学子还不多。只最后两排被坐满,前面三排坐了冯映烛、蒯泠等人,冯映烛还在自己旁边给程祁和二皇子李明落留了位置。
冯映灯难得有机会自己可以选择这么多,挑得都快眼花缭乱。这前面的位置能听清楚先生的讲课,后面的位置却是可以背着先生做小动作。
冯映灯两样都想要。
她正犹豫着要去坐中间的五六七排,刚从塾室的最前面调头向后走,迎面,刘茵领着金年、秦公子几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冯映灯想到之前的不快,没再虚情假意地同他们打招呼,而是顾自就要在第五排坐下。
然而,她刚放下书囊,秦公子便是往她面前一挡,手拍在她近处的桌案上,说道:“诶,冯映灯,这一排的位置我们要了,你去找其他的地方坐。”
冯映灯本是有些不悦,抬眸便瞪秦公子,但转念一想,他们人多势众,自己打不过,遂猛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隐忍,转而提着书囊到第六排。
她刚又要坐下,换而是金年挡在她身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道:“诶,灯儿,这一排我们也占了,你再去找找其他地方?或者、要不……你坐在我腿上?”
金年一语,惹得周围与他同伴的几人皆是朗声大笑。
冯映灯羞愤,怒视金年,而后,极力甩开金年的手,不情不愿地再往第七排走。冯映灯想,今天算自己倒霉,来早了,遇上刘茵和金年他们刚巧也在找座位。
冯映灯又是想在第七排坐下,这次倒没有秦公子或者金年来阻止她,变成了刘茵。刘茵直接提着她刚放下的书囊,随手一丢,往塾室门边的方向。
书囊里面的笔墨滚出来,砚台更是直接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冯映灯不可置信地抬眸瞪刘茵,张口:“你……”
她话还没说完,刘茵双手抱胸,上前一步,蔑视着冯映灯,讥讽道:“哎呀,不好意思。阿灯,我没拿稳你的书囊,把你的墨砚弄坏了,你不会怪我吧?不过,我想你也不会,毕竟你这种人也不配用什么上等的墨砚。”
冯映灯气极反笑,“我这种人,我什么人?”
她直视着刘茵,也要上前。
“你啊,当然是个有爹娘生,没爹娘要的小杂种啊。别人都说你是什么、什么乞丐千金,哈哈哈哈,一个乞丐,竟然还能变成千金。”刘茵的笑声刺耳。
冯映灯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刘茵看着她不服不忿的样子,更是伸手推她,继续咄咄逼人道:“再是娇贵矜持的一朵牡丹,落入了粪坑,便也只是肥料。不该以为自己从粪坑爬上来,还能一跃成为人上人。”
“冯映灯,我从前对你好声好语,不过是看在你爹是御史大夫的份上,给你这个臭要饭的几分薄面。你还拿乔起来,三番两次博我的面子?冯映灯,你真是和冯映烛一样,天生卑贱。”
冯映灯冷冷地瞪着刘茵。
刘茵好笑,“你以为你瞪我,我就会害怕了吗?也不撒泡尿照照,一个乞丐穿得再是豪奢、用得再是名贵,也依旧是卑微入泥土里的贱人。”
“你以为你是亲生的就了不起?你爹娘根本一点都不看重你,不然怎么会在你回家后,继续把冯映烛留在身边,好生照顾?”
“你不过是他们不得不承认的耻辱。要不是你身上这点血脉,连你爹娘怕都瞧不起你。”
“冯映灯,没有人要你,也没有人喜欢你。你以为顾芹是真心与你交好,陪你早点来慕学堂吗?不是的,她只是迫于我的威压,不得不与你这个卑贱之人来往罢了。”
“茅厕污泥竟也妄想攀入云端,简直痴人说梦。”
刘茵说完,轻嗤一声,喷薄而来的芝兰之气却犹如粪土一般浇灌冯映灯满面。
冯映灯先是垂头笑,重复:“茅厕污泥?好!没有人要,好好好……”而后,她猛地抬头,扬手朝着刘茵的面上打去。
“刘茵,你才是那个贱人。”冯映灯直接扑上前,把刘茵推倒在地。
刘茵声音凄厉,“冯映灯,你竟敢打我?!”
俩人扭打到一起。
周围的同窗都在劝诫着:“别打了,你们别打了……”但也没有谁真的上手拉开她们。
眼见着自己落了下风,被冯映灯压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刘茵双手捂脸,怒吼道:“金年、秦旭,你们是死了吗,不知道过来帮忙?”
金年和秦公子后知后觉地赶忙应着:“哦,好、好好好……”
俩人赶忙上前,一左一右将冯映灯从刘茵身上拉开。冯映灯挣扎着要起来,俩人又死死地抵着她的膝盖,不让她站起来。
反而是刘茵总算站起来,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反手,还给了冯映灯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声音响彻整间塾室。
刘茵扯着冯映灯的头发,抬起冯映灯的脸,继续嘲讽道:“果然是乞丐、野种,像疯狗一般。你敢打我,我今日就敢十倍、百倍地奉还。”
“金年、秦旭,你们都给我把她按住了。”
刘茵说完,又要抬手。
冯映灯却似乎并不陌生这种充满羞辱的处境。她丝毫也没有慌乱,或者束手任刘茵欺辱,反而转头就是张口咬向金年。
金年吃痛地松开手,大骂:“冯映灯,你这个疯子!”
秦旭担心金年的情况,是而手上的力道也有些松缓。冯映灯灵活得立马挣脱,反过来又挥舞着双手去打刘茵。
这次不是打脸,而是直接捏着拳头,向刘茵的全身砸去。
刘茵更是怒吼:“金年、秦旭——”
俩人又上来钳制冯映灯。
刘茵还在说着:“贱人,和你那个假姐姐一样下贱,让人恶心。”
“就凭你,乞丐罢了,再是疯癫,还能一个打我们几个不成。”
“今天我就让你知晓在这崇知书院到底是谁说的算。”
刘茵捏了拳头,有些怕疼,正犹豫着不知打冯映灯的哪里好。
她手刚一抬,站直身子,便有一个从背后而来的巨大力道,将她踹翻在地。
刘茵压在金年与秦旭身上,冯映灯侧身,倒在了一边,没被压到。
刘茵还没爬起来,金年与秦旭异口同声,“冯映烛,你也来找死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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