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系之舟

司昼骤然变脸,收起那副认真捞人的模样。玉索入袖,她问赵长生,“侦测到了吗?”

赵长生点着玻璃片,点头道:“快追,重黎跑得太快了,再装下去,用了氾血也追不上。”

司昼将船移偏了角度,加速行船,走出一条极为复杂的航线。昆仑木再次从树枝的形态变为一块木根,它的主人也顺势歇了下来。只有成霜还没有收网,愣在那里。“不是捞司月吗,怎么不捞了?发生了什么?”

怎么刚刚大家还在一个次元,这么一会儿就有次元壁了。

瞧她这副呆样,司昼纳闷:“你不知道?远山没给你讲?”

成霜:“?”

赵长生:“我来讲。昆仑丘戏剧进修学院又搁这儿实操呢,这是一场配合演出。司月已经被重黎抓走了。”

成霜:“??”

见成霜不解,赵长生只好替各位领导解释。

-

重黎既然要解大渊的迷,就需要带走与大渊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司月。这艰难险阻的一路,就是最容易劫走司月的时刻,司昼将计就计,跟在重黎身后,去找大渊。

当重黎悄悄在船尾随行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船身涂满了氾血,因为司昼隐去了氾血本身的墨绿色。

他拐走司月时,赵长生便开启了自己的镜像追踪功能,所以她刚才狂翻镜片,与其说是找司月,不如说是找重黎。

赵长生就知道,司昼根本不是光请她来当探照灯的,还想让她当狗。上天下地,只有她懂怎么追踪氾血。

这个女人怎么连这件事都知道!赵长生很愁,司昼到底还知道多少她的奇妙本事。

如果成霜早知道这一局的始末,她会为司月被充当“投石问路”的“石”而感到昆仑丘的辣手无情。但目前成霜的愤怒点在于,居然只有她一个人在瞎着急。

司昼让远山通知成霜加入表演,而远山故意让她走“自然演绎法”。

成霜大怒:“远山!”

被提到名字的某人忽然抬头看天。“天气不错,刚刚飞过去的这只鸟有些面熟。”

“……”司昼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又没有告诉成霜,还以为是成霜戏好,原来是个真情流露。他就作吧,瞒来瞒去,惹一身说不脱的是非。

成霜恨恨地道:“狗男人,又欺骗我感情。你知道我为了倒霉的司月担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吗,现在水位高涨,都是我流的伤心泪!”

远山:“行了吧,你的戏太假,告诉你才是拖后腿,重黎一看你那做作的表演,转头就跑了。”

成霜:“你是狗吗还分前腿后腿?”

忽而司昼的身形一晃。

水位瞬间暴涨。

赵长生掐指一算。“不好不好,大渊已开,这条河要断了。”

-

纵使他们一路加速行船,还是慢了一步,重黎动作极快地打开了大渊,而他们因为没有及时靠岸,而置身于大渊开渊后的“断河”奇观之中。

如同吊桥从两侧垮塌,剧烈的抖动声从河底响起,河水快速朝左右分流。而断裂的中线就在他们船底。

“咔嚓”一声,木板断裂,船生生断为两截,迅速被水冲开,分载着远山与司昼,成霜与赵长生。

在船身断开的那一刹那,司昼立刻以玉索勾住对面的半截船身。

斜角越倾越大,整条河流如同被折断的筷子。

奇怪的是,司昼和远山所在的半截船只是被水流急冲,而成霜所在那半截船,倒像是另一侧有人死命往下拖拽一样。

司昼被迫下了船,直接踏上对折凸起的水峰处,仿佛是在悬崖上拽着一个即将落崖的篮子,而崖底有人也在拽,双方进行角力。

急水源源不尽,奔流而出,加剧了司昼将这半截船身吊上来的难度。饶是司昼此时已经远离了西海族驻地,神力恢复了大半,手挽玉索仍旧显得十分吃力。

成霜整个人感觉到一种沉重的下坠感,只有拼尽全力拉住司昼的玉索才能不那么心慌。

-

赵长生是神镜,镜心通明,身似无形,不可能是在拽她。看来是在拽成霜。司昼看向身旁的远山,说道:“大渊在召唤她,怎么办?”

远山死死地盯着水崖的尽头,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仿佛能让他全幅心神都跌落下去。

远山蓦地喊道:“赵长生,你先上来!”

“我没问题,可是成霜怎么办,她快要掉下去了!”赵长生在下方喊道。

远山没有答,只是重复着让赵长生先上来。

赵长生的身影忽然透明,变作一抹玻璃微光,缠着司昼的玉索攀行,一眨眼之间,已经显形于二人身旁。

司昼感觉到玉索有崩断之势,可见大渊召唤成霜的心有多强。

成霜也想学赵长生,她试着化作云丝,缠玉索而上。却忽然想起,她没有神格,无法化形。

恢复神格的关键在于云镯。云镯未归,神格残缺,如何自在变换身形。

远山轻吸一口气,定了定心,和司昼说道:“你撑不住的,与其毁了玉索,不如撤手,我去换她。”

司昼眼中划过一抹忧虑:“你可以吗?”

“不可以也要可以。”远山望向随船身挂在水崖壁上的成霜。她踩着船沿,手中不敢放松玉索一分,一旦松了手,她好像就随着这滔滔流水,不知流去哪了。成霜仰着脸,惶惑的目光越过水峰,落在他眼底。

他侧身和他漫行千载光阴的好友说道:“司昼,如果你能听我一句劝,不要去西海族驻地。”

他要为了他的心涉险,反而劝别人静止。远山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毫无道理,又改口道:“算了,你想清楚。”说罢,他飞身而下,越过水峰,落在成霜身边,与她共乘危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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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水崖深处望去,白雾腾起,浮泛上涌,茫茫如大劫地狱。远山一时没有站稳,成霜急忙松开那只攥在船沿上的手,扶住他。

远山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手心冒出薄汗。

成霜从未见过这样的远山,眸中的坚定化去,迷惘与恐惧交织。她试探地问道:“远山,你在害怕?”

手上温热的触感让远山迁回心神,他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很怕。”

难得的一句实话从他口中说出,指证出他的慌乱,照彻出他的恐惧。昆仑丘上一向自信的神君陆吾,卸下最沉重的盔甲,露出最薄弱的心房。

成霜关切地问道:“你怕什么?是怕掉下悬崖吗?”

在她的印象中,似乎远山所住的肩吾山是昆仑丘最矮的山丘之一,难道他恐高吗,不对,恐高还怎么巡视长空,那他怕的只是悬崖?成霜胡乱地猜测着。

“我怕你放开我的手。”远山轻轻吐露心音。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她腕上。一只银环在他的手腕上浮现,闪烁着纯白光芒,赫然是“云镯”。

他将云镯顺着二人交握的手,渡上她腕骨。

在云州的某一个夜晚,他独自出行,去见了怀渊。

他从怀渊手里拿到了云镯,却一直犹豫该如何将它还给成霜。可笑的是,他踌躇万千,方案想了几百个,却只能在这突如其来的时刻,将这信物毫无铺垫地亮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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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成霜看不清这云镯怎么回到她腕上。

她认出,这是自己当年分给怀渊的那一枚。

流雾薄银,望之如云。司云神君的一角神格大抵如此。

成霜心上如重鼓忽锤,砸实了一角,如窗棂落下,倏忽风止。

愕然的神色尚未从她的眉梢褪去,又从她的心底破出。

-

昆仑丘上,云梯轰然解体,还原为流散的群云。

飘散了不知多少年的流云像受到召唤一般,飞速朝着符惕山流去,在相遇的过程中重新结作一团。

西王母自瑶台被惊动,朝南望去。

能召唤群云的人已经消失很久了。

诸神自繁忙中,纷纷抬头远眺,空置已久的符惕山神光大现,辉耀于群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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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云镯回到成霜手上的那一刹,神格的闭环封上,她周身被罩上了一层神光,眨眨眼都能从眼尾露出几分神息。

可她一次眼都没有眨,只是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

陷入瓶颈多时的回神历程终于有所突破,至此画上句点,却是以一种最出乎意料的方式。

水崖深处延出的一道拖拽之力,绕过成霜,猛烈地袭向远山。

司昼的玉索再也承受不住,在最后一刻,她抽回玉索,重新缚上成霜一个人的腰身。

半截船身失了钩锁,带着远山一起掉下水崖,响声几不可闻。

成霜反应过来时,已经发觉自己双手空空。远山松开了她的手。

她就看着远山这么落了下去,身如不系之舟,无岸可停。最后一眼,他看向她,那目光中的寂灭如夜色,恐惧尽显,如已知要永堕万劫之中。

不是说让她不要放手吗?为什么他放手了。

仿佛出于本能,成霜快速解开司昼缚在她身上的玉索,化形为世间最迅疾的一缕流云,朝着水崖下方的重重浓雾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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