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月醒了,眼前的景象却吓得她想再昏过去。
她在昆仑丘混了数千年,从来都是勤勤恳恳地打杂,帮司昼抄个文书,给成霜当个枪手,如果倒霉的话也会被远山派去办差,然后把差事办砸等远山来捞人。混日子混得久了,很难碰到大场面。
不对,司月想,这和她混日子有什么关系,眼前这么大的场面,能有几个人见过?
一道裂缝绵延千里,仿佛一张深渊巨口。原本草木茂密的土地,因裂缝的出现而变得荒芜不堪。
司月壮着胆子,趴在边缘处,眯着眼睛,往下望去。
只这不完全的一眼,便有肝胆俱裂之感。
后脖领子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提起,她才赶忙往后腾挪。
司月回头怒视重黎这个崽种。
不可否认,重黎很帅,能把风衣穿出型来的男人都有两把刷子,但还是改变不了他不是个东西的事实。
偷袭她,还把她大头朝下扔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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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抓我?”司月愤怒。
就是看她好欺负呗!
重黎看了看天色,蹲下来平视司月:“到底是我抓你,还是远山、司昼想让我把你抓走,还说不好。”
司月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要是远山还有可能,司昼肯定不会这么对我!”
重黎失笑道:“他俩有什么区别吗,可真没看出来。”
“区别大了!”司月为司昼辩护。不说司昼是她三姨手下的秘书办主任,单说她在昆仑丘倒霉的时候哪次不是司昼前来救场,她对于三姨还有几分害怕,但对司昼是百分百的信任与依赖。
重黎懒得和她争辩:“没必要和我说,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你说动,我还叫反派吗?”
“……”
司月怀里掉出一个袖珍笔记本,重黎把它踢开。
某一页正好摊开。
杂乱的涂鸦中,依稀可见两个小火柴人和一群大火柴人对峙。两个小火柴人头上分别画了火苗和波浪,脸上写着“反派”两个字。而大火柴人中,又以一个高挑的长袖火柴人画得最为用心,头上还加了王冠和爱心。
重黎头上寒鸦飞过。
“请教一下,为什么给我和赤水写‘反派’,你们自己脸上不写‘正派’呢?是不是你也知道你们也不是什么正派。”
如果问的是成霜,成霜一定会怼他:“哪个正派在自己脸上写身份卡,浩然正气,自在心中!”
而司月则是点头道:“有笔吗,我补上。”
重黎:“……”
司月环顾四周,问重黎这是什么地方,她总得知道自己被绑架到哪了吧!
重黎捡起笔记本合上,揣进自己怀里,说道:“天门。”
“啥?”司月愣住。
“又称弱水大渊。”重黎叫出这地方的本名。
司月震惊地看着地上这道愈发张裂的口子,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别告诉我,你打开了大渊!”
西王母说过,大渊不祥,开渊必有灾厄。
重黎反问:“不明显吗?”
大渊不断地扩张,吞噬着周围一切的生灵。
“你这么有本事?”司月震撼到无以复加:“西王母明明说过,没有人能开渊。”
重黎笑了:“很简单,西王母在骗你,因为你就是开渊的钥匙。”
这次轮到司月沉默了。继她是“铁锤”之后,她听到了第二个荒谬的本体论,她是和五金店过不去了吗。
“你说说我怎么就是个钥匙了,要是不编出一个比‘我大锤凿炸了月亮’还离谱的故事,我是不准备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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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司星按照司昼的指示从昆仑驻云办溜了出来,偷偷前往冀州,却在云池附近遇到了一位老熟人。
看在某位朋友的面子上,她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未料对方的态度比她还淡上几分。
早在昆仑丘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只钦青鸟目中无人,未想凡间轮回千年,还是这般。他哪来的底气对昆仑神傲慢,一只凶兽,满身都写着不详。
犹记得曾有一次,她去替司昼给怀渊送一份材料。
临去之前,成霜特地和她讲怀渊是多和善的一只鸟,她去了之后,只觉得成霜在诈骗她。
怀渊扫了一眼就轻飘飘地说:“材料不合格”,三番五次如此,最后她简直是黑着脸问他:“到底哪里有问题?!”
他只说:“回去问司昼。”
见司星要吃人的样子,怀渊只是冷冰冰地撂下一句:“你可以不送。”
快把司星气冒烟。
出色的职业素养让司星忍下了,不和这种怪鸟一般见识,但对怀渊的印象也从此刻下:一个目中无人的昆仑丘客居者。
正和司星所料,她所有的同事只要和这钦青鸟一说话,就能感觉到他瞧不起自己。
他眼里仿佛看不到任何一个昆仑神,除了成霜。
只有面对成霜的时候,怀渊才会收起那种视若无睹的冷漠。
“你来云州干什么?”今年轮到司星在驻云办值守,她说话颇有主人翁的口吻。
怀渊的语气含了轻蔑,不加掩饰地露在天光下:“你管得着吗?”
“我当然管不着,管得着你的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块地上飘着呢。可见,管得着不是件好事。”司星阴阳怪气。
成霜也是不听劝,早和她说钦青鸟不祥。
怀渊听出了司星在嘲讽他,但他并没有兴趣和司星打哑谜,直接说道:“那是我和成霜的事情,不关你们的事。”
他与成霜之间如何投桃报李是他的事情,和外人无关。
司星从鼻子里喷出一道冷气:“你以为要不是成霜,我会停下来和你说话吗?”
这只钦青鸟把成霜拽下凡,给他们昆仑丘造成了巨大的人员损失,她平白无故多干了一堆工作。也不知道成霜的眼睛现在治好了吗。
“我也是。”怀渊不愿意再搭理司星,只觉得司星截了他的路,他冷声道:“让一下。”
弱水大渊感应到牧渊者的足迹,发生了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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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渊对岸,两道倩影沿着岸边前行,其中高挑者风姿绰约如海上仙。身旁的少女问她:“我们不先去找大渊?”
容貌颇为昳丽的女人说道:“着什么急,远山不在,去了有用吗?”
赵长生奇道:“你怎么一会儿一变?刚刚还加速行船不是你?”
司昼挑眉:“是我,你有意见?”
“不敢。”赵长生怂了。“单纯不是很懂。您就不怕重黎弄清楚司月和大渊的关系之后,去天之九部告状?”
司昼笑了一声:“据我对重黎的了解,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等我们急急忙忙赶过去,大惊失色,然后就此时机把我们痛斥一顿,满足他主持正义的心。我们不到,他不会走的。这会儿应该锐气正足,等着发难呢,先晾着他。”
“好咩。”赵长生没话了。
明明是巍峨高照的昆仑神镜,碎片掉落人间却偏偏化形为娇俏的少女模样,司昼不禁感慨造物之神奇。大抵化形之时的赵长生对世家万物充满了好奇,遇到七情六欲上头上脸的赤水作伴,便再也不能长大,尘世沉浮,永远保有豆蔻模样。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远山坠落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或者问,云镯怎么在远山手里。”没想到,待她们离开断河,上岸后,赵长生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你说司月现在醒没醒,见到重黎会不会吓吐?”
“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前前后后三角恋那些破事。”赵长生老气横秋地说。
如果司月见到坠崖前的场景,一定会说远山其实真的是怀渊,这是人格分裂的实锤!可惜她的脑洞不能及时莅临现场。
赵长生叹道:“你们昆仑丘真是无情的很,拿人家小姑娘当诱饵却毫无愧疚之情,良心不会痛的吗!”
司昼微微皱眉,赵长生和赤水呆久了,都开始“你们你们”地喊昆仑丘了,那不也是她老家?果然孩子不能交给不靠谱的男人带,这教的都是什么。
赵长生:“这么一看,远山勉强比你有良心一点点。起码他对成霜不错。”
如果说赵长生在尘世中鬼混了这么多年,最拿手的是什么,那一定是“八卦”,尤其是八卦这世间一塌糊涂的男女关系,再加上她会算命,简直是八卦他妈给八卦开门,八卦到家了。
绕着河岸往下找人,路上除了脚步声,连个响动都没有,赵长生觉得寂寞,开始和并不关心八卦的司昼女士分析头尾。
“大渊记得成霜,也记得远山。可偏偏成霜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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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异闻录》有言:“天门一开,大河一折,渊薮一目。”
传说中,大渊便是“天门”,打开后,不仅河道折断,大渊也会睁开它的一只眼睛,如同大地上的一道裂隙。这只眼睛将以万钧的引力召唤它最为熟悉的人。
成霜是生于大渊上空的一缕流云,而远山是渊际山,他们一个神格缺损,一个神力封闭。远山最终选择把成霜的神格补上,自己去应大渊的召唤。
“神识”是可以被他人神力唤醒的意识,“神目”是一种感受神迹的知觉力,“神体”是加固不腐的身体,“神力”是一种运用自然的菁纯之气的能力,可以被向死而生的勇气所激发。而“神格”则是最难恢复的一个东西。它相当于一个搭扣,嵌存着一个昆仑神命途中最深刻的羁绊。有些人甚至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生命和什么产生了痴缠。而成霜的羁绊则再明显不过,是她凝聚群云之力送出的云镯。是司云神自己不觉,却让旁观者明明白白看得清楚的一份情。
“远山既然找到了云镯,为什么一直不拿出来?”赵长生问道。
司昼一边探寻周围有没有远山的气息,一边简单回复赵长生:“大概,他不知道怎么说吧。”
云水一族有一种风俗,赠饰物如“赠心”,轻易不可赠予,否则便是以自己的魂魄为对方镀上了一层保护色,永远无法被外力剥离。要取下只有一个办法。
当受赠者明明白白地回想一遍与云镯主人相识的每一日,最终还是决定不再见,云镯便会自动脱落。
戴上复又取下,意为“送还你珍贵的心”——“千山万水,与你别过。”
当成霜见到云镯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明白,怀渊早就想起所有的事情,并做出了选择。
“成霜大约气死了,她为救怀渊自解神格,千年轮回转世,怀渊见都不见,还托远山转交镯子。”赵长生愤愤不平:“你说怀渊知道这个风俗的含义吗?”
司昼冷哼道:“怀渊也是赤水的朋友,你说呢?”
“有道理,赤水一定说过。”忽然赵长生话锋一转:“那成霜也是你的朋友,你也知道这个风俗?”她追问道:“你不摘臂钏,也是这个缘故?”
司昼顿了几秒,反驳道:“不是。”
赵长生叫道:“你迟疑了!”
昆仑丘的领导层果然都是“口是心非”重度患者。
见赵长生有些得意,司昼假笑道:“太聪明的人都死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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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西斜,昏黄光影。
赵长生累了,找块大石头坐下来,拖长声音问道:“昼昼,这么漫无目的地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你有两个选项可以自由选择。一,跟着我走;二,跟着我走。”
“……”赵长生叉腰:“你怎么和远山一样,你们什么毛病?你看清楚,我不是你们那几个倒霉下属,赤水从来不管我,我爱干什么干什么。”
司昼并没有和她一起坐下来休息,摆摆手:“那你去找他吧,不拦着。”
赵长生开始哼哼:“你都猜到赤水回到西海族驻地了,不去救他吗,他会被重罚的!没准现在已经按族规沉海了。”
司昼掩饰着心中不安,嘴硬道:“他愿意回族领罚是他的事情,我去干嘛?让他沉得再快一点?”
“赤水是天下第一好!”少女撒娇道:“司昼,去救他嘛!”
司昼浑身起鸡皮疙瘩,当时怎么就轮到赤水去浸润昆仑照了,现在赵长生恨不得跟他一个姓了,山门不幸。
司昼的身影越行越远,余晖洒落,拖出长长的暗影:“想去自己去,不妨碍你们两个放飞自我,做一对自由玩耍的小伙伴。”
赵长生愤怒。“还玩什么!赤水都要死了,没命玩了!”
司昼淡淡地说:“虎毒不食子,无论如何惩处,总罪不至死。”
“不是!是他自己活不长了。”赵长生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吐了真言:“你当他为什么会复生,那是借了我的神辉,现在续借到期了,赤水最多还有一个月可活。”
赵长生红着眼睛说道:“明明回去就要认罪,认罚,他还是要回族,是想叶落归根呀!”
司昼闻言,顿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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