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绿豆汤代酒

出了中宫门,便有专门等待的轿辇。

老者发作一般地甩甩衣袖。

坐上轿辇,胸腔中轰轰隆隆的声音,随着他的发气更响了,“出宫门口!”

“是。”宫人恭谨应道。

很快,轿辇便从中宫门口,沿着宫廊,出宫门外。

太傅车马于宫门口,等候多时。

老者上了自家车马,发现车厢内,结发老妻竟亲自来接。

太傅虽年过七十,却当了五十来年的妻管严。

见结发老妻在车厢,心中郁结稍缓,“你怎么亲自来了?”

他夫人,同他成亲五十多年来,却从不是个温婉的善茬。

见刚太傅出宫门时的模样,道:“哟!这又是被气着了?咳,白胡子潦翘的,脸鼓得跟河豚似的。”

太傅在宫中,本就被气的不轻,还得听发妻的打趣。

消下去的郁结,登时又冒出更多!

双指并起,对着夫人,指尖不住地颤,“你这…你这…你这老妇人!你、你不可理喻…不同你多讲!”

方才在殿内,阴阳怪气的老者,此时于发妻面前,却被激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只得闷头坐起。把气甩在外面车夫身上,“别磨蹭,尽快回府!”

车夫得了吩咐,怕太傅再生气,立马驾车加速回黎府。

他夫人嘴角的笑却压都压不住。

————————————

竹上均在堂内许久不言。

突然开口:“你说…太傅是不是生气了?”

身边二人,都以为是在问自己。

是——两个不同的声音相撞。

竹上均倒是没在意,他确实也是在问两人,谁答都无所谓,或者说,答不答都无所谓。

他自己心里清楚,太傅确实气极,方会如此。

那作答应声的两人,却在意得不行。

声音相撞一瞬,都不住地思虑,刚堂中主坐,问的是不是对方,自己没必要答。

这不该有的默契,让他两之间气氛更为诡异。

竹上均忽略他二人,继续思忖。

春风吹进堂中,撩的案面上的纸张沙沙鼓动。

顾月裴转身去后面隔间。

不多会儿拿出披风,道:“主子,夜凉了。”

竹上均转过身,看着顾月裴手里的披风。突然道:“我要不要去他府里一趟?”

这句话好像,又没点明问谁。

不过显然,此话是竹上均的自问。

他下一个动作便是自答。

手中的披风被他拿起,铺散空中,形成海浪般的弧面。

再垂垂落下,贴合于挺拔的肩。

向门外快走,高喝,“来人,备马!”

外宫人疾跑去通传备马。

顾月裴下意识跟上去。

竹上均道:“你两就在这吧,不用跟了。” 说着便大步朝门外走去,“今晚我自己去黎府!”

顾月裴听令止住脚步。

与桃花郎留于堂中。

只剩他两,一时,相顾无言。

顾月裴还是神色如木,身形如松,高高大大地在那杵着。

桃花郎尴尬地摸摸鼻子,率先打破沉默。“顾侍卫。”

顾月裴微颔首,“在。”语气中带着浅淡疏离。

桃花郎只是想叫叫他,并无具体打算,没想他能理自己。

此刻见他应了,就更加尴尬,只好乱诌,“听闻皇兄最近…恩…恩…新藏了不会醉人的好酒几坛?”终是编出个由头来,他自己都要感慨自身的机智了!

顾月裴没说话。

桃花郎却当他是默认。

桃花郎继续,“皇兄成日日理万机,都冷落了这些好东西。”

“况我这些天,也同皇兄操劳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皇兄现下去黎太傅那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样枯等着也甚是无聊。顾侍卫去取来一坛可行?”

虽然主子,向来不会计较,他这个弟弟吃拿什么的,大多数不打紧的东西直接用便是,也不用特地通报获准。

但顾月裴仍觉得,眼前人,脸皮够厚。

顾月裴不做动作。

“欸,顾侍卫,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好歹都是一起长大的,去皇兄那拿点好酒尝尝,未不是不可。” 桃花郎起了逗他的心思,“你难道以为…我会让你在旁边,看着我独酌。嗯?”

说着还用肩膀,去玩笑似得挑衅。

试图用肩头碰及顾月裴肩头。奈何顾月裴身形比他高大,桃花郎在不掂脚的情形下,肩头只碰的到顾侍卫的臂膀。

顾月裴扯开了两步,与他拉远距离。

月裴大人见桃花郎这样拿他开玩笑,也干脆不留情面。把刚才沉吟时的心中所想,直接吐露,“你确定你不会再喝醉耍酒疯?”

听此言,桃花郎敛起笑。神色不自然地变幻几分。

想起半年前,那次喝醉后酒口不择言的窘事。

自那天至今,这还是第一回,再次在他面前提起“酒”这个字眼儿。

桃花郎面上虽是正经几分,在椅上重新坐下,耳根却微微飘红。

他着双手,托住两颊,顺便遮盖住发烫的耳根。

手肘杵在黄花梨桌面上。

喝不到美酒咯,苦恼啊苦恼!

任由手臂泄力,慢慢地滑下去。直到手臂平摊、下巴也挨着桌面,百无聊赖!

心中知道,顾月裴那木头侍卫不理他,便心无所想,脑袋空空。

周围余光里的烛火晃的头晕,浅浅地合上了眼。

竟毫无察觉身边的顾月裴,离开,又回来。

砰——是酒坛与桌相接的声音!

桃花郎闻声而起!

抬头就是星星眼,桃花眸子怪好看。

“嘿!顾大人最好了…”

“啵”,酒坛塞口拔出。

桃花郎赶拿起,同酒坛一齐来的酒盏。

将两盏斟得满满,差点有些溢出。

双手递与顾月裴其中一盏。

月裴大人看着递来的酒盏——酒盏被纤长温润、骨节分明的双手拿着,留下的空隙并不多。

顾月裴不着痕迹地,避开桃花郎的手。单手接过酒盏。

桃花郎也端起自己的那盏。

诗兴大发,故作深沉,“小酌春夜,故人好友相来错,推杯换盏指山河青与濯。后浪起前浪平分合难得与谁说,琢磨、琢磨,愿郎心事悉投…”

仅是随诌的上片儿词,桃花郎也觉得自己文采熠熠,正准备补个下片儿。

只见眼前的顾月裴,没再继续听下去。径直将手中酒灌下。

然后坐下,拿起酒坛,自个儿倒起酒来。

“诶呦呵!”桃花郎见顾大人已经开始了喝酒。

诗意立马消散,登时来了莫须有的斗志!觉得他顾月裴是在跟他挑衅酒量。

显然,顾大人没想那么多,也没那么幼稚。

只是美酒在手。

桃花郎不多承让,也灌下手中那盏酒。

坐下后,抢过顾月裴刚倒过的酒坛,再次添满。

两人就这么在议事堂中干喝。

————————————

黎盼生和结发老妻欧阳盈,回到黎府。

门侍迎上前,搀扶他们下车后,便把马车带回厩房。

黎盼生回到自己府中,便也放下君臣包袱,不用顾忌旁人,回房路上一嘴的骂骂咧咧。

欧阳盈知道这老头儿习性,嘴里对那人骂骂咧咧,心里确实打小就疼爱他要紧。

要不然,这一个月,也不会这么于背后,替他抗住众臣压力。搞得清瘦的身体,又憔悴了些许。

然而,这心里疼,归心里疼。

嘴里要是不骂出来,那恐怕得是,把怨气、怒气、懑气都怄与胸中!

怄得抓肺挠肝儿、脑仁欲裂、火气生疮、夜半不眠!

推门进房,坐下又骂骂咧咧了好一阵。

终于骂累骂渴,黎盼生转头看向桌旁,另一张椅上坐欧阳盈。欲寻求认同道,“满满,你说这毛头小子,太不知好歹了!是吧?”

欧阳盈哼哼笑了笑,没应他。

敢这么说当今圣上的,估计也就只有他了!

为他倒了杯温茶,桌面上推过。

“咕咚咕咚”

刚骂骂咧咧好一阵,温茶尽杯下肚儿。

心中的气,终于消了好些。

便坐于椅上,深深呼着气,不再多言语。

过了宵禁的京城街道。

竹上均打马过长街。

这马和马上的人,往前进出黎府频繁。

黎府门侍,打老远,就认出来了来者是谁。

提前敞了府邸大门。

竹上均下马上台阶,不等门侍恭安问礼,便轻车熟路地,大步向后院黎太傅的厢房,快走去。

临及后院门廊,府邸使从们见来者。

顿跪大声问礼“恭迎陛下!”

几侍从合声,动静不小!

立马传到,不远处未关门厢房中的,黎盼生耳里。

黎盼生听这人来了,刚消下去大半的火气,“噌”地又冒上来了。

急急叨叨站起身,推着欧阳盈往门外,“满满,你务必把门关紧!拦住那小子,老夫,不想再见那小子一面!”

欧阳盈心中好笑。

却知道这小老头儿,心中现是气急。

不得不出门把门阖上。

阖上门后,转身,就见竹上均走来。

欧阳盈福身,“陛下。”

竹上均微颔首,“老夫人。”

问完礼后,竹上均抬脚,就是要往房门内走。

欧阳盈侧身轻挡,抬起右臂,作阻拦状。

竹上均顿时晓意。

虽于臣家,但黎太傅,于他来说,不是普通臣子。

况老夫人年纪在这,莽闯进去怕是不好。

“老夫人,我只是想见见太傅…”

老夫人还未回话,便听房内,怒不可遏地咆哮打断,“见见见,见个屁见!老夫我不见!”

“可是您今天,在议事堂也听到了——一个月便可将青士,举国上下十一州,加京城,统共数十万的烟花籍女子,解除!若能假以时日,定能…”

“定能?定能什么!”房内声嘶力竭,喝断竹上均,“定能?你以为,你一个月做的事、就能扭转万年来的风气?”

“你才见过这世上多少人情规律,你就敢这么断定,你所谓的贤政,能挽她们于水火?”

“你又怎知,让她们坠入水火的,是别人,不是她们自己?”

“你又如何保证,一年的铁腕严律,不会被固有的贪嗔供需,消磨腐坏!?”

“你拿什么‘定能’?就拿,你年纪轻轻出去游历了一阵儿,发现,这世上,有烟花籍女子这类的悲惨存在!?”

“你的同情有用么?同情,若能清化那些个烟花籍女子、清化那些个扎头温存柳楼的浪荡子、清化那些个吃饭只想不劳便获的讨口子,那恐的最富圣心的能稳坐朝堂千百年!”

修符号、段落

关于内容【欧阳盈侧身轻挡】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反应这样,欧阳盈是女武将出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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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打马过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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