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中宫门,便有专门等待的轿辇。
老者发作一般地甩甩衣袖。
坐上轿辇,胸腔中轰轰隆隆的声音,随着他的发气更响了,“出宫门口!”
“是。”宫人恭谨应道。
很快,轿辇便从中宫门口,沿着宫廊,出宫门外。
太傅车马于宫门口,等候多时。
老者上了自家车马,发现车厢内,结发老妻竟亲自来接。
太傅虽年过七十,却当了五十来年的妻管严。
见结发老妻在车厢,心中郁结稍缓,“你怎么亲自来了?”
他夫人,同他成亲五十多年来,却从不是个温婉的善茬。
见刚太傅出宫门时的模样,道:“哟!这又是被气着了?咳,白胡子潦翘的,脸鼓得跟河豚似的。”
太傅在宫中,本就被气的不轻,还得听发妻的打趣。
消下去的郁结,登时又冒出更多!
双指并起,对着夫人,指尖不住地颤,“你这…你这…你这老妇人!你、你不可理喻…不同你多讲!”
方才在殿内,阴阳怪气的老者,此时于发妻面前,却被激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只得闷头坐起。把气甩在外面车夫身上,“别磨蹭,尽快回府!”
车夫得了吩咐,怕太傅再生气,立马驾车加速回黎府。
他夫人嘴角的笑却压都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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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上均在堂内许久不言。
突然开口:“你说…太傅是不是生气了?”
身边二人,都以为是在问自己。
是——两个不同的声音相撞。
竹上均倒是没在意,他确实也是在问两人,谁答都无所谓,或者说,答不答都无所谓。
他自己心里清楚,太傅确实气极,方会如此。
那作答应声的两人,却在意得不行。
声音相撞一瞬,都不住地思虑,刚堂中主坐,问的是不是对方,自己没必要答。
这不该有的默契,让他两之间气氛更为诡异。
竹上均忽略他二人,继续思忖。
春风吹进堂中,撩的案面上的纸张沙沙鼓动。
顾月裴转身去后面隔间。
不多会儿拿出披风,道:“主子,夜凉了。”
竹上均转过身,看着顾月裴手里的披风。突然道:“我要不要去他府里一趟?”
这句话好像,又没点明问谁。
不过显然,此话是竹上均的自问。
他下一个动作便是自答。
手中的披风被他拿起,铺散空中,形成海浪般的弧面。
再垂垂落下,贴合于挺拔的肩。
向门外快走,高喝,“来人,备马!”
外宫人疾跑去通传备马。
顾月裴下意识跟上去。
竹上均道:“你两就在这吧,不用跟了。” 说着便大步朝门外走去,“今晚我自己去黎府!”
顾月裴听令止住脚步。
与桃花郎留于堂中。
只剩他两,一时,相顾无言。
顾月裴还是神色如木,身形如松,高高大大地在那杵着。
桃花郎尴尬地摸摸鼻子,率先打破沉默。“顾侍卫。”
顾月裴微颔首,“在。”语气中带着浅淡疏离。
桃花郎只是想叫叫他,并无具体打算,没想他能理自己。
此刻见他应了,就更加尴尬,只好乱诌,“听闻皇兄最近…恩…恩…新藏了不会醉人的好酒几坛?”终是编出个由头来,他自己都要感慨自身的机智了!
顾月裴没说话。
桃花郎却当他是默认。
桃花郎继续,“皇兄成日日理万机,都冷落了这些好东西。”
“况我这些天,也同皇兄操劳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皇兄现下去黎太傅那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样枯等着也甚是无聊。顾侍卫去取来一坛可行?”
虽然主子,向来不会计较,他这个弟弟吃拿什么的,大多数不打紧的东西直接用便是,也不用特地通报获准。
但顾月裴仍觉得,眼前人,脸皮够厚。
顾月裴不做动作。
“欸,顾侍卫,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好歹都是一起长大的,去皇兄那拿点好酒尝尝,未不是不可。” 桃花郎起了逗他的心思,“你难道以为…我会让你在旁边,看着我独酌。嗯?”
说着还用肩膀,去玩笑似得挑衅。
试图用肩头碰及顾月裴肩头。奈何顾月裴身形比他高大,桃花郎在不掂脚的情形下,肩头只碰的到顾侍卫的臂膀。
顾月裴扯开了两步,与他拉远距离。
月裴大人见桃花郎这样拿他开玩笑,也干脆不留情面。把刚才沉吟时的心中所想,直接吐露,“你确定你不会再喝醉耍酒疯?”
听此言,桃花郎敛起笑。神色不自然地变幻几分。
想起半年前,那次喝醉后酒口不择言的窘事。
自那天至今,这还是第一回,再次在他面前提起“酒”这个字眼儿。
桃花郎面上虽是正经几分,在椅上重新坐下,耳根却微微飘红。
他着双手,托住两颊,顺便遮盖住发烫的耳根。
手肘杵在黄花梨桌面上。
喝不到美酒咯,苦恼啊苦恼!
任由手臂泄力,慢慢地滑下去。直到手臂平摊、下巴也挨着桌面,百无聊赖!
心中知道,顾月裴那木头侍卫不理他,便心无所想,脑袋空空。
周围余光里的烛火晃的头晕,浅浅地合上了眼。
竟毫无察觉身边的顾月裴,离开,又回来。
砰——是酒坛与桌相接的声音!
桃花郎闻声而起!
抬头就是星星眼,桃花眸子怪好看。
“嘿!顾大人最好了…”
“啵”,酒坛塞口拔出。
桃花郎赶拿起,同酒坛一齐来的酒盏。
将两盏斟得满满,差点有些溢出。
双手递与顾月裴其中一盏。
月裴大人看着递来的酒盏——酒盏被纤长温润、骨节分明的双手拿着,留下的空隙并不多。
顾月裴不着痕迹地,避开桃花郎的手。单手接过酒盏。
桃花郎也端起自己的那盏。
诗兴大发,故作深沉,“小酌春夜,故人好友相来错,推杯换盏指山河青与濯。后浪起前浪平分合难得与谁说,琢磨、琢磨,愿郎心事悉投…”
仅是随诌的上片儿词,桃花郎也觉得自己文采熠熠,正准备补个下片儿。
只见眼前的顾月裴,没再继续听下去。径直将手中酒灌下。
然后坐下,拿起酒坛,自个儿倒起酒来。
“诶呦呵!”桃花郎见顾大人已经开始了喝酒。
诗意立马消散,登时来了莫须有的斗志!觉得他顾月裴是在跟他挑衅酒量。
显然,顾大人没想那么多,也没那么幼稚。
只是美酒在手。
桃花郎不多承让,也灌下手中那盏酒。
坐下后,抢过顾月裴刚倒过的酒坛,再次添满。
两人就这么在议事堂中干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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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盼生和结发老妻欧阳盈,回到黎府。
门侍迎上前,搀扶他们下车后,便把马车带回厩房。
黎盼生回到自己府中,便也放下君臣包袱,不用顾忌旁人,回房路上一嘴的骂骂咧咧。
欧阳盈知道这老头儿习性,嘴里对那人骂骂咧咧,心里确实打小就疼爱他要紧。
要不然,这一个月,也不会这么于背后,替他抗住众臣压力。搞得清瘦的身体,又憔悴了些许。
然而,这心里疼,归心里疼。
嘴里要是不骂出来,那恐怕得是,把怨气、怒气、懑气都怄与胸中!
怄得抓肺挠肝儿、脑仁欲裂、火气生疮、夜半不眠!
推门进房,坐下又骂骂咧咧了好一阵。
终于骂累骂渴,黎盼生转头看向桌旁,另一张椅上坐欧阳盈。欲寻求认同道,“满满,你说这毛头小子,太不知好歹了!是吧?”
欧阳盈哼哼笑了笑,没应他。
敢这么说当今圣上的,估计也就只有他了!
为他倒了杯温茶,桌面上推过。
“咕咚咕咚”
刚骂骂咧咧好一阵,温茶尽杯下肚儿。
心中的气,终于消了好些。
便坐于椅上,深深呼着气,不再多言语。
过了宵禁的京城街道。
竹上均打马过长街。
这马和马上的人,往前进出黎府频繁。
黎府门侍,打老远,就认出来了来者是谁。
提前敞了府邸大门。
竹上均下马上台阶,不等门侍恭安问礼,便轻车熟路地,大步向后院黎太傅的厢房,快走去。
临及后院门廊,府邸使从们见来者。
顿跪大声问礼“恭迎陛下!”
几侍从合声,动静不小!
立马传到,不远处未关门厢房中的,黎盼生耳里。
黎盼生听这人来了,刚消下去大半的火气,“噌”地又冒上来了。
急急叨叨站起身,推着欧阳盈往门外,“满满,你务必把门关紧!拦住那小子,老夫,不想再见那小子一面!”
欧阳盈心中好笑。
却知道这小老头儿,心中现是气急。
不得不出门把门阖上。
阖上门后,转身,就见竹上均走来。
欧阳盈福身,“陛下。”
竹上均微颔首,“老夫人。”
问完礼后,竹上均抬脚,就是要往房门内走。
欧阳盈侧身轻挡,抬起右臂,作阻拦状。
竹上均顿时晓意。
虽于臣家,但黎太傅,于他来说,不是普通臣子。
况老夫人年纪在这,莽闯进去怕是不好。
“老夫人,我只是想见见太傅…”
老夫人还未回话,便听房内,怒不可遏地咆哮打断,“见见见,见个屁见!老夫我不见!”
“可是您今天,在议事堂也听到了——一个月便可将青士,举国上下十一州,加京城,统共数十万的烟花籍女子,解除!若能假以时日,定能…”
“定能?定能什么!”房内声嘶力竭,喝断竹上均,“定能?你以为,你一个月做的事、就能扭转万年来的风气?”
“你才见过这世上多少人情规律,你就敢这么断定,你所谓的贤政,能挽她们于水火?”
“你又怎知,让她们坠入水火的,是别人,不是她们自己?”
“你又如何保证,一年的铁腕严律,不会被固有的贪嗔供需,消磨腐坏!?”
“你拿什么‘定能’?就拿,你年纪轻轻出去游历了一阵儿,发现,这世上,有烟花籍女子这类的悲惨存在!?”
“你的同情有用么?同情,若能清化那些个烟花籍女子、清化那些个扎头温存柳楼的浪荡子、清化那些个吃饭只想不劳便获的讨口子,那恐的最富圣心的能稳坐朝堂千百年!”
修符号、段落
关于内容【欧阳盈侧身轻挡】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反应这样,欧阳盈是女武将出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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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打马过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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