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晚上七点左右，秦枫站在秦淮明的公司楼下，他来回站了许久，犹豫着要不要上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个男人坐在办公桌前，还在埋头工作。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女助理走进来说：“董事长，有人找。”

男人抬起了头，有些好奇的茫然：“哦，让他进来吧。”

助理点点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男人抬起头的瞬间，秦枫走了进来。

男人坐直身子，有些讶异。

秦枫抿唇笑了一下：“爸。”

秦淮明难得露了个笑：“你小子，可算回来了。”他站起来，朝着秦枫走过去，“当初非要去找什么人，一去就去这么久。”

秦枫抿了抿唇，说：“如果我说，我找到了呢？”

秦淮明的表情明显诧异了起来。

秦枫说：“我这次回来，只是想向你们确认一些事情。”

秦淮明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会来。

秦淮明往落地窗边走了几步，他看着窗外，问：“你想知道什么？”

秦枫想了想，他走上前几步，说：“我妈之前说，我哥不能哭，是为什么？”

秦淮明扭头看了他一眼，一边往沙发那边走去，一边说：“你相信这个世界有人对眼泪过敏吗？”

“眼泪？”秦枫皱眉，觉得不可思议：“过敏？”

“嗯，你哥就是。”他说。

秦枫忽然想起，刚和穆祺认识没多久那会儿，他俩一起去看电影，那部电影当时很火，剧情很感人。

那时候，秦枫看完，哭的稀哩哗啦，只有穆祺无动于衷。

秦枫记得，那时候他问：“穆祺，你为什么不哭？”

“为什么要哭？”穆祺温合的笑了笑，“又没多感人。”

而他当时只觉得：“那你泪点真高。”

后来穆祺告诉他：“我不是泪点高，我是害怕。”

秦枫之前不明白他害怕什么，直到今天，所有他不明白的事，那些埋葬起来的答案终于浮出水面。

“那……我哥真的是被人贩子抱走的吗？”秦枫哽着喉咙问。

秦淮明看着他：“是。”

“那你们找过他吗？”

“找过。”他低下头，“只不过后来放弃了。”

秦枫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们为什么，不再多给他一点希望呢？”

你们知道，他是如何一个人长到这么大的吗？

你们知道，他活在别人的屋檐下有多辛苦，有多卑微，有多痛苦吗？

他本该是天之骄子，却卑躬屈膝在他人之下。

“小枫。”秦淮明走过来，轻轻说，“人都需要生活，何况那时候，你妈怀了你。”

“因为怀了我，”秦枫目光空空，“所以放弃了他。”

秦淮明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此刻他说什么都无法抚平他内心的情绪。

秦枫整理情绪的速度很快，他吸了吸鼻子，转头擦掉眼泪，重新看向他：“你和妈妈呢？”

“什么？”

“我妈的那些事，你知道？”秦枫看着他问。

“知道。”

秦枫很好奇：“你不说什么么？”

“小枫。”秦淮明说，“我跟你妈妈，可以说是相亲，也可以说是联姻，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被秦枫抢了过去：“没有感情。”

秦淮明没有反驳。

秦枫嗤的笑了：“早该想到的。”

一个四五十的男人低下头，感到了很无助：“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你们没有对不起我。”秦枫冷冷道，“你们对不起的，只有我哥。”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秦枫转身走出了门。

此刻的天空暗黑，秦枫一个人走在暗无天日的街道，夜晚的小镇总是很安静。

从前他一个人走遍整个小镇，他总希望能从某一个人的脸上看到他的影子。

于是他尝试着和很多人展开交流，他变得活跃，成为了所有人的开心果。

可没有人知道，他每天那么开心的面对生活，背后的他是什么样子。

此时此刻，秦枫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要不要把事情都告诉穆祺，因为他现在有了新的生活，所以他不想让穆祺陷入无法抉择的地步。

秦枫记得，他以前拿着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和穆祺的做对比，然后问母亲：“为什么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母亲说：“你像爸爸，他像妈妈。”

所以，如果他们从出生起就错开了见面的机会，若秦枫永远都不知道这个被埋葬了很久的秘密，哪怕他们十年后再见，秦枫也不会认识他。

就算到死，他们都不会知道真相。

他庆幸的是什么呢？

他庆幸自已知道这个秘密，他庆幸自已从来没有放弃，他庆幸自已遇见了他。

他庆幸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

秦枫握着手机，他攥的死紧，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拨出那个电话号码。

他眼尾发红，有种崩溃的不知所措。

他像一个孩子。

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

他第一次感到了这么无助和害怕，第一次感觉自己处于一个冰冷的深渊里，他渴望有人来救他。

终于，像是黑暗的空间被撕开一道裂痕，有光照进来，被紧紧握着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秦枫拿起手机，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打了进来。

他颤抖着手接起来。

那道沙哑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怎么了？”

秦枫这才反应，刚刚紧张的不小心摁到了他的电话，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他又急忙的挂掉。

“没事，我打错了，你休息吧。”秦枫勉强的笑出来。

“你回深川了吗？”那头穆祺不答反问。

“没有。”他回。

“那你在哪儿？”

“擎镇。”

穆祺仿佛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距离很遥远，他也能感觉的到，秦枫估计遇到了什么事。

“那你，没事吗？”

秦枫紧紧握着手机，他蹲在墙边，黑暗的街道，他抱紧自己，把哽咽吞了下去，“我没事。”

虽然听他这么说，穆祺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却也只说：“没事就好。那我挂……”

“穆祺。”不知为何，秦枫不想他挂电话，好像听听他的声音，他就会心安。

“嗯？”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他觉得自己很难受却还是问着无关的话题，“你以前会很难过吗？”

“什么？”对面的人似乎听不明白。

“没什么，你挂电话吧。”秦枫害怕，又胆怯。

“秦枫。”穆祺语气加重，他开始怀疑了，“你到底怎么了？”

“穆祺，我就是，很难受。”他似乎憋不住了，眼泪像是拉开了匣，一点一点往下掉，“我好难受，我有点害怕。”

他语无伦次的说着：“我爸妈要离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穆祺也有点不知所措，却还是安慰他：“你先别急。秦枫你别哭，很多事情不是你哭一哭就可以解决的。”

“他们……他们不是感情破裂，他们是没有感情。”他哭的像一个孩子，仿佛今天憋了太久。

这句话让穆祺更不知所措了，他第一次听说父母没有感情的。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穆祺说，“你要看他们两个愿不愿意培养。”

“我第一次觉得很生气，”他抽噎一声，所有的委屈在此刻交集，“我看着她的床上躺着别的男人，我看着我爸心知肚明却无动于衷。”

他说：“我早就该想到的。”

穆祺在那头沉默着，不知道是不是他能感同身受，连他都能觉得心口好闷。

说出这些话，需要很大的勇气，就像撕开一道疤，展露出所有的脆弱。

他能感觉到，秦枫藏着不可言说的事情很久了，就好似他找不到可以诉说的人。

他现在一定很难受吧？

难受到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去哪里，该怎么办。

“秦枫，你前面问我，”穆祺希望他不要那么难受，所以轻声开口，“我以前难不难过。”

秦枫擦了擦眼泪，安静的听。

“我很难过。”他说，“我最难受的时候，是我把他亲手送进监狱，她却要我去死，我赚钱赚到进医院，她想我去死。”

“在我特别怀疑一切都是我的问题的时候，她告诉我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她用着最严格的话语骂我，指责我，迁怒于我。”

“但我觉得那都不是最难受的，因为我至少觉得我可以熬过来。”

“让我更难受的，是我真的想过死。”

虽然这些事情，很久之前就已经听过了。

然而这次，从穆祺嘴里亲口听到，那种感受好像又不一样。

他一边特别难受，一边又特别心痛。

秦枫很想说，还好你没有，如果你真的死了，支撑着我活下去的信念也没了。

“这么说，你会好受一点么？”穆祺问。

秦枫吸了下鼻子，心里也算好受了那么一点点：“谢谢你，穆祺。”

穆祺弯了下唇，告诉他：“秦枫，别后悔你的出生，你是为了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别人而活。”

他的声音很轻，似一股暖流：“活着还能看见很多美好的事，很多你曾经想做却来不及做的事。”

他笑着，语气潇洒如风：“正值青春，正当年少，就该肆意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