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少女从楼内逃出来,飞快掠过赵嫣马前。两名粗莽汉子凶神恶煞地追上来,几步撵上那女娃,照着细嫩光滑的脸蛋就是两巴掌,“小贱种,喊娘有什么用?你娘为了留下你弟弟,把你卖到楼子里了!再敢跑,爷打折你的腿!”
小姑娘扭身不依,不住哭闹着喊娘,瞧模样不过十二三岁,瘦瘦小小,穿着夹棉花袄。脾气倒不小,被拎着脖领子,尚还拼命踢打抓住自己的人。
男人被踢到腰上,脸色登时变得铁青,重重将女娃抛在地上,抬脚就要重踹。
赵嫣尚未说话,就见身侧青白影子一闪。程寂催马上前,作势朝男子踢撞。男子惊叫闪开,程寂俯身,将女娃从地上捞起,轻巧抛在自己身后护住。
“哪来的毛贼多管闲事?老子瞧你是不想活了!”男子怒睁着眼,作势要与程寂拼命。他身边的男人看了眼程寂,又瞥了瞥赵嫣,上前忙拦住了他。
赵嫣缓缓上前,抬手一抛,将一块银子丢进后来的那男人手里,“这丫头我买了。”
先前的男子还欲斥骂,被同伴低声劝阻,“瞧这二人衣饰不凡出手利落,恐怕来头不小。拿了银子便罢,这时节还怕没有贱卖来的女娃?”
男子这才算了,气呼呼退回楼内。不等赵嫣离开,很快又有妇人带着女童来问买不买人。
赵嫣侧过头见程寂抿唇不言,那小姑娘瑟缩在他身后,紧紧抓着他衣摆。“瞧不出,咱们小程哥还懂怜惜人呐。”
程寂不理会她的打趣,回过头来,望着女孩简短地道:“下马,离开。”
女孩儿眼底含着一汪泪,有些怯弱又有些犹豫。程寂不再瞧她,自行跳下马,勒住缰绳立在侧旁等待。
女孩儿见他并无挽留之意,回头怯怯瞥一眼刚刚逃出的那座朱楼,朝程寂小声道一声谢,便飞快蹿入巷中逃走。
赵嫣叹了声,“她回家去,难保就不会被卖第二回。他爹娘已经在她和她弟弟之间做了选择,有些裂痕,此生难消。”
程寂不言语,牵着马,缓缓走在街边。赵嫣指着前方残阳里仿佛没有尽头的长队,声音落寞地道:“程寂你说,如果有一日北凉打进平都城内,届时咱们该如何?是摇尾乞怜,求一线生机?还是干脆抹了脖子,少受些锉磨?”
话音刚落,见程寂回头,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
赵嫣怔了怔,恍然忆起,他与她并不是“咱们”。他原是北凉人。是被南陈人强行俘虏,带到平都城内,肆意使唤、肆意杀戮的北奴。
入夜,蕤辉阁里还在议事。官员们不分昼夜地进出公主府,或是奏事,或是请命,或是求助。
暮云本就在病中,拖着病体勉强支撑了十来日,身形越发消瘦,不时咳上几声。杨卓更是连轴转,应付完官员们,还要服侍宽慰暮云。但从他面上看不出半丝疲态,声线依旧温和,行动依旧不急不缓,“加上今日收上来的数目,已有三十万五千三百四十七两。”
暮云有气无力地道:“朝廷要的数目是一百六十九万,三十万两,连零头都还不够。”
杨卓笑道:“孙大人和苏大人他们已经动身,前往临近各城推行两法。此次若能事成,侯爷当居首功。”
暮云蹙眉道:“不准提他,本宫已够烦心的了。”
杨卓笑着上前,替暮云揉按双肩,“殿下又说负气话,侯爷牵挂殿下,想尽办法为殿下分忧,臣瞧得出,侯爷心里有殿下,殿下心中也未必就没侯爷的影子……”
“你越发不像话了,杨卓。”暮云闭上眼睛,靠在他臂弯,很快陷入沉睡之中。
夜色沉静,青灰色的帐中,赵珩正在临帖。近期为了帮人凑义银,他将手里珍藏的不少名家书画都送了出去,趁着自己还剩几幅心头好,拿出来细细临摹赏鉴一番。
一名小婢送水酒上来,托盘上沾了水点,不小心染开一块墨痕。赵珩蹙眉朝她望去,见是个眼生的婢子,不由问道:“苍蒲呢?”他身边一向不准女子服侍,这是他的规矩。
小婢慌忙道:“苍蒲哥老娘病逝,来不及跟您当面告假。苍茆哥那边又在杨大人手底下帮衬,一时回不来,汤嬷嬷点了我来,叫临时顶两天。婢子未曾侍奉过笔墨,错漏之处,还望侯爷恕罪。”
她怯生生地蹲跪下来,一双眼睛,却直直盯着赵珩不见半点岁月痕迹的容颜。
旁的人家的大人,到了这个年岁,多数已经蓄须,长期饮酒吃宴,养得体型肥硕。她家侯爷却是依旧挺拔如青松,俊美若芳柳。婢子间也笑言,公主与侯爷不睦,多年不曾同房,也不知侯爷是如何打发独处的那些时间。
小婢美眸流转,望着面前温和文秀的男人,心道他若有意,自己未必不能顺应。
却见赵珩弯了弯唇角,只道:“你出去吧。”
小婢怔片刻,脸上慢慢升起一片红云,湿着眼睛逃了出去。
赵珩为自己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他这样聪明的人,岂会瞧不出小婢心里那点绮思?人人以为他怕了暮云,因着妻子身份地位上的强势,于是他不得不作出卑躬屈膝乖巧顺服的样子。他若当真讨好顺服,又岂会与她争执了十几年?
是他不能……
是他已经无法再面对任何女人。
庭院之中,赵嫣仰头望向沉静的星河。
无数星子密布在天幕中,璀璨如明珠。月婵几番催她从树上下来,她偏不肯。一年年关过去,转眼又是春日。赵嫣在无声无息的日子里,度过自己的十七岁生辰。
暮云公主夫妇忙着征银一事,哪里顾得上她的寿辰。杨卓吩咐嬷嬷们为赵嫣设宴,可赶上眼前的时节,那些闺秀如何能毫无芥蒂地来与她庆贺?
孙向月白日倒是来了一趟,送了只镶宝石的璎珞,顺便与她大吐苦水,讲述了眼前各家的拮据现状,“我这可是年前才打的一串璎珞,战事一起,城里宵禁,各家悄没声地过着日子,根本没什么机会戴出来。如今又征义银,我不少首饰都捐给我爹凑数去了。我知你好东西不少,送你这个,怕是委屈了你……”
前线频传噩耗,北凉人一改去岁颓势,打得永怀王节节败退。如今已失五城十九县,再打下去,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平都。
赵嫣饮了几杯酒,此刻给风一吹,不由头脑昏然。程寂缓步走来,穿过庭院,走到树下,瞧她踢掉了绣鞋,赤着一双白玉似的秀足,胡乱抵着树干。
他抬手握住她足弓,触手冰寒,不由横了赵嫣一眼,俯身拾起绣鞋,仔细替她穿好。
树下的男人一身淡色衣衫,月光溶溶,镀他周身光华。他微扬的下巴有着凌厉而硬朗的曲线。
长大一岁,成熟几许,他的年岁越发靠近翟星澄了……勤于骑射,身子也愈发结实起来。
那个春日里,张开双臂将她牢牢接住的男人,好像一直不曾走远。他只是换个相近的躯壳,依旧守护在她身边。
赵嫣心中欢愉,朝树下喊道:“你接着我!”
不等程寂反应过来,她已经大笑着从树上跃下,程寂慌忙张臂将她接住,月婵等人大声疾呼,生怕她跌摔。
好在他力气够大,反应也够快,不仅牢牢地接住了她,还紧紧将她拥抱在怀。
赵嫣捧着他的脸,双脚环在他腰侧,一时心中欢喜,垂下头来覆住他温软的唇。
月婵慌忙屏退众婢,自己别扭地背立在一边。按规矩,当劝一劝赵嫣,名门淑媛,岂可如何胡乱与人亲近,遑论还是在外边?可私心里,她是盼着程寂能给赵嫣带来快乐的,总比那些日子里,眼睁睁瞧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吃不下,要好得多……
四周静下来,一点多余的声息也无。赵嫣听见男人逐渐放缓变沉的呼吸声。
起初他还抗拒着,只被动地忍耐,似乎不满意她在众目睽睽下便索要亲吻。
渐渐也顾不上了,他反客为主,一手扣住她挂在他身上的腿免她坠落,将她推抵在树上,一手钳住她的下颚。
经由多少番试炼,此时他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赵嫣星眸荡着几分醉意,捧着他的脸小声道:“抱我进去……”
一路纠缠着,交互着唇齿,男人低声的呼吸,女人难耐的喘。
他将她置于窗下宽炕上,刚分开少许,她就滑手般脱掌离去,滚落到炕里侧,靠着软枕跪坐起来,抽开自己的衣带向他招手,“过来。”
他上前,扣住她解衣襟的手。
“你醉了。”他说。
少女揽住他的脖子,低声惑他,“不喜欢么?我,整个的我,都给你……”
程寂垂眼抓住她乱撕扯的小手,一点点为她抚平衣衫的褶皱。
“不行。”他面容平静,将她推在身后枕上留恋地亲了亲她的嘴角。
“不行。”他重复着。不知这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
少女闹了好一会儿,终于在疲惫中睡去。弦月挂在当空,清冷的月辉透过半开的窗扇洒向屋中,洒在她脸庞。
他伸指轻柔抚开她眉心,替她拉好锦被。他沉默地坐在她身畔,想到那日她问,如果北凉打入平都城,他们该怎么办。
那句话埋在他心底,一直没有说出来。
他想告诉她,不必害怕。
“宇文骥,会护着赵嫣……”
他在雪山寒夜里曾立下誓言。
此生此世,不离弃赵嫣。
战争剧情可能还会有点,接着会说一下北凉和程寂的事。接着就是揭开真相,程寂发觉自己只是替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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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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