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没想到,第一个来到京郊小院探望她的人会是杨卓。
一别年余,男人俊秀的面容看起来憔悴不少,更惊人的是两鬓竟染了一层十分明显的白霜。
“郡主清减了。”二人临窗而坐,杨卓温声道,“郡主自打入京后,一直卧床养病,殿下知晓,很是心急,多番催促微臣代为前来探望。”
桌上摆着从平都带过来的点心果饼,熟悉的样式和味道,其实比京里的美食差得远。来京后,渐渐明白为何暮云会眷恋京华,又为何对回京一事那般执着。
“小毛病,早都好了,不过人犯懒,不爱活动。”赵嫣摆弄着碟子里的一块儿玫瑰酥,细细的指头上没有染蔻丹,手腕光秃秃的,连只手镯都没有戴,“他们还好么?院子修葺得如何?”
“都好,殿下命臣交代郡主,不必惦念家中,好生将养为要。侯爷知道臣来,又吩咐带了好些东西。”杨卓拨开身边放着的一只紫檀镶螺钿盒子,笑道,“这些首饰是殿下给的,下头五千两的银票,郡主先屈就用着,家里头陆续还会派人送来。”
赵嫣瞥了眼那只首饰盒,里头的钗环珠链都是前两年的旧款,不少曾在暮云处见过。单瞧见这些东西,就猜知得到公主府这两年是怎样艰难。五千两银票,过去不过是她一个月的花销,如今却得这样郑重再三的送来。其实这一年里,就连五千的票子她也很少见了。
她别过眸子抑住眼底的涩意,“杨长史没有答我,院子修缮得如何?我何时方能回去?”
当时离开是为避祸,如今战乱已平,诸事过去,没道理还继续赖在周家。固然明白与周家已达成结亲的共识,可她不是没有父母双亲,在未来的夫婿府上出嫁,那是无家可归的孤女才会有的境遇。
杨卓面上笑容不变,淡淡道:“郡主客居周府日久,思乡情切,牵挂双亲,是人之常情。只是故宅修缮未成,平都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于郡主养病不宜,殿下和侯爷都不能放心。”
赵嫣捏住袖角,抑住想将面前小几掀翻的冲动,压着声音道:“杨长史当我是三岁孩子吗?自打我来了金陵,那些闲的无事做的官太太以找周夫人叙旧的由头来打量我,窃窃私语说那些混账的话,以为我不知?她如今是心死了,知道回京无望,又为着捐银子的事得罪死了平都那些世家,回去亦无出路,所以打算将我硬塞给姓周的,丢在这看不见望不着的地方,至死不必理会的了!”
杨卓摇头:“郡主误会殿下了。当年送郡主出城,殿下和侯爷万分不得已,为保郡主平安无恙,百般思量,万般为难,才商议出这一个法子。周家是仁厚人家,这一年多来对郡主如何照拂,您比谁都清楚。殿下若半点不念郡主,又岂会……”
“岂会如何?”
杨卓别过脸去,面上尽是挣扎之色。
“杨卓,”赵嫣半身前倾,紧紧扣住矮几两角,“我在这千里万里远的地方,难道这辈子当真再不回去,再不见他们了吗?你不与我说明白,我便只能从旁人偶然透出的那点消息里自己去猜,自己去琢磨,我为什么一直不曾病愈,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不习惯金陵的饮食,你真的不明白吗?”
杨卓抬眼注视她的眼睛,半晌,徐徐舒了口气,“罢了。”
他说:“沈琅为旧怨一再图谋报复,侯爷几进几出平都大狱,膝盖伤得厉害,这一年来不良于行,已经许久不能出门。殿下忧劳成疾,这些日子也在养病。家里这个样子,实在担忧牵连郡主。不若安心留在周家,待日后情况明朗些,再谋回平都的事罢。”
杨卓已经说得十分直白,有沈琅在一天,暮云和赵珩就不会有好日子过,暮云名为公主,背后却无倚仗,今上得了她的献银,却根本没打算酬报她这份忠心。平都人人落井下石尚不及,又有谁肯替她说句话。今上肯同意她将赵嫣送出平都,大抵已是最后的仁慈。
赵嫣闻言笑了声,“竟沦落到……”
竟沦落到这个地步。
一个外臣,也能在公主驸马的头上作威作福。
一个瘸了腿,一个病重不起,连五千两银子也筹得艰难……
“微臣这次来京,原也打算替殿下向圣上求一求情。”
这些年暮云不是没试过求援,可京里打定主意不闻不问,所以那些人才越发嚣张,越发有恃无恐。沈琅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滥用私刑。
转念,赵嫣想到沈琅的长姐,沈淑妃?
当年暮云风光之时,正是沈淑妃刚进宫那会,新帝践祚,欲将暮云赐予沈琅为妻,暮云当众拒婚,还与赵珩有了首尾……
跟着沈琅颜面扫地,赵珩前途尽毁,暮云被赶出京。谁是赢家?谁占了上风?沈琅揪住当年的事情不放,趁此落井下石,暮云和赵珩落个如此境地,是谁主导,谁将他们推出来做这不可饶恕的恶人?
一边狠绝的对待暮云,一边又对她这个“平昭郡主”营造恩宠不断的假象,以模糊京中贵妇们嘴里那些遮遮掩掩的猜测。
赵嫣遍体生寒。
今上——慕容璋,一个决不允许自己名声留下任何污点的人,却放任那样不敬的流言,如果沈琅真的以为,一个帝王,为安抚臣下宁愿不认骨肉,抛弃情人,他该是何等的感恩与忠贞?
顺着这条脉络梳理下去,更为可怕的真相一点点在眼前变得明朗。
沈琅在军中多年,功绩不显,手里掌握着军资。军费一直不够用,开国库,增税赋,各地征义银,可将士们还是没有过冬的衣裳,吃不饱饭,拿干草垫在破旧的盔甲里,用着生锈的矛和戟。
张炯是民心所向,可风光没两年,因伤死在军中。跟着庄鹏上位,尽失人心,把庄老将军过去几十年积攒的威望一朝败净。然后沈琅才临危受命,收拾残局,了却战乱。
暮云奉命征集义银,被逼至绝境,为了不负皇命,不得已去和沈琅做交易。沈琅应当试探过慕容璋的意思,对方想来也早默许了他强纳自己的意图。暮云便是在征集完义银之后,想通了这些的吧?所以拼了命也把她送出平都,送到名声极佳、威望极重的周家,再不许她回头。
说不上来,当年暮云在京中所谓“极宠”,究竟是两小无猜时攒下的情,还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在谋一局大棋?
用一个女人来换一个百年世家的忠贞,实在太划算了不是吗?
为娶淑妃,他抛弃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情人。
为平沈琅的恨,他宁愿遗珠沧海而狠心不认。
然后再看看他得到了什么。
兵权。将兵权一点点从庄家、从张炯手里收回来。
银资。以国库充军饷,再流回皇帝私库,支取用度完全可以绕过那些固执己见,镇日口口声声喊着“不合规矩”,要“死谏天子”的朽臣。
继承人。沈琅成为三军统帅,沈淑妃身份跟着水涨船高,皇后崔氏多年无子,而沈淑妃育有皇长子、皇三子,以立储为名,施后位更替之实,困扰其多年的外戚之乱可平。
想来暮云并未因着担心她而病倒,而是认识到自己二十年来的情意错付,精神上实在无法接受。那些她珍而重之,看做生命中唯一支撑她捱过痛苦失意的感情,竟全部都是假的。
是帝王心术,是男人的野心,是朝堂博弈,唯独不是感情。
她以为是自己一时任性,惹恼了情郎。一辈子苦苦求得原谅,明知不该,却也无法阻止自己去妄想,想要再续前缘,想回到他身边,哪怕时移境迁,身份所困,只要偶尔能再看看他,也心甘情愿。
却不曾想,他的愤怒是假的,嫉妒都是假的,就连幼年那些令她念了一辈子的好,也都是阴谋。
看清了,也就不再希冀。她接受了赵珩的好意,将她唯一的骨肉送到了平安的去处,她这辈子,不再怀恋,不再希求,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杨卓走后,赵嫣在房中独坐了许久。
玫瑰酥捻碎在唇齿间,运送来的路途太远,便有冰匣装裹,花瓣馅料也已不够清甜。
她突然很想见一见程寂。
哪怕只是握一握他温热的掌心,也好。
月婵在屋外听见赵嫣的唤声,打帘进来,见她背身望着窗外,“月婵,程寂何时回来?”
月婵已经许久没在赵嫣口中听见这个名字,这一年多来,碍于周家情面,赵嫣与他私会的次数极少,除却逃亡路上那几回,后来也不曾再有肌肤之亲,偶然程寂进来,简短说上几句就需得离开。月婵暗地松了口气,程寂虽好,到底不是良人。周公子温文尔雅,稳重端方,待郡主十分温柔耐心,月婵私心里,为了郡主着想,宁愿她就此便与程寂断了。
闻言,月婵默了片刻,见赵嫣转头望来,才挤出一丝笑,“徐统领派程寂和刘恩去青州送恤银,那时在路上被劫杀的有个侍卫叫张珂,他家乡便在青州。”不只是月婵,包括徐照,也明白赵嫣此刻不宜再与他纠缠。
“什么时候走的?”
“月前,有十来天了。算算行程,约莫五六天后回来。”
赵嫣不再言语,别过头去望着窗外的晚霞发怔。
程寂比原定时间迟归了两日,依照同行的刘恩所言,是路上丢失了坐骑和盘缠耽搁行程。
没人知道,马是程寂放走的。他留在途中经过的成县,和北齐旧部碰面商议了几件要事。
离开平都后,他以侍卫之名跟随在赵嫣身边,由于不能接近内宅,便有了许多闲暇的时间。以还人情为由,替阿馥尔做了几件秘事,经由自己暗中收集来的情报,逐渐摸清了阿馥尔和察鲁在南陈行事的脉络。
这些年阿馥尔负责在民间挑起争端,引发南陈内乱。察鲁在边界游走,不时侵扰试探南军虚实。这兄妹二人是三皇子宇文鹧姐弟的左膀右臂,如今他们活动频繁,也就是说,如今的北凉皇帝,正将宇文鹧作为继承人的人选在考察。
从前负责带兵出征的二皇子宇文虓几乎销声匿迹,一年余无人听闻过关于他的动向。
与母族旧部取得联系后,程寂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经常从侍卫营房失踪,一离开就是大半日。两国的情报会有人定期送到他手上,他虽不在军中,却对军中一些秘事了如指掌。有了能够调用的人手,掌握了一些赚钱的门路,甚至在阿馥尔手上抢了两回先机,在南陈也有了能够驱使的力量。
他的目的性表现得不甚明显,被动的被故人发现身份,被动的由他们推着他向前走,被动的拥有现在的一切。他仿佛并无野心,也没打算离开南陈,无意复仇,不贪权势。
但他心里很清楚,他想要的远比其他人想象的更多。
他会把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一笔笔加倍的讨回来。
他会拥有让人无法忽视的话语权。
他会迎娶赵嫣。
光明正大的与她肩并肩走在烈日之下。
他会告诉世人,他从没有配不上她。也没人能够阻止他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
他只是需要再多一点、再多一点的时间。
**
永宁十八年岁末,赵珩派人送信至金陵,与周家私下议定了赵嫣与周廉的婚事,因周家热孝未过,定于隔年三月成婚。
年节前夕,程寂的人在京郊截获了一封密信。
那日风雪满城,他穿着侍卫服色,从金陵城里买了热气腾腾的点心回来,小心揣在袖子里,沿着矮墙一路走入府宅。
扫洒的阿伯朝他的方向伸了个懒腰,二人目光未曾交汇,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照面,就连同在院子里打水的小厮都没有发觉不妥。
一刻钟后,程寂折返已无人迹的院落,翻身跃上屋脊,熟门熟路在第二排瓦片内找到一封密信。
他快速扫完信上的字,不动声色又将密信放回原位。
半个时辰后,扫洒的阿伯将信取回,重新封上火漆,将其郑重地送入周廉房里。
程寂立在回廊尽处,听得屋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周师兄,可是我父亲又写信来了?”
周廉将信投入火盆,转过身来露出个温笑,“是我一个同窗,约我过两日去京里的宅子饮酒。年节就快到了,家里这样的情况,不宜赴约,回头写封回信给他,拒了便是。”
他朝她走过去,含笑道:“我瞧瞧,这步棋师妹想出来没有?”
二人临窗对弈,棉帘卷起半尺,露出窗下一对素蓝的袖子。
周府热孝,就连赵嫣也跟着素衣简饰。一年多内宅静养,人也变得沉静寡言。程寂纵然爱慕渐渐长大成熟韵致的赵嫣,也还是偶然会怀恋她曾经飞扬明媚,任性跋扈的模样。
入夜,东边窗格被风拂开,片刻,一个人影落入进来。
屋内没有点灯,来人轻手轻脚拨开珠帘,跨入里室。
一具温软的怀抱自从扑上来。
他背脊陡然僵直,木然任由她将他紧紧抱着。
她额头紧贴在他背上,低声道:“周廉收到的那封信,你看了不曾?”
程寂默了片刻,方低低“嗯”了一声。他想转身将她拥着,却被她两手抓得更紧,“别动。”
就这样,就这样不需要任何动作,表情,只需要在她身边,任由她倚靠一会儿便够了。
“是不是……她……情况更差了?”
黑暗中,男人沉默良久,背脊上温温热热的微湿,令他揪紧的心脏更觉疼痛。
他挣开她的手,回身拥住了她。
“赵嫣,你若想亲眼瞧一瞧她,我去与徐照商量,替你想办法。”
赵嫣任他拥着自己,沉默地贴在他臂弯中,哽咽一声,启唇咬住他的手臂。
程寂没有动作,由着她发泄心里的痛楚。
她身子颤得厉害,外袍里头薄薄的一层绡纱。他箍住她的腰,垂首扣住她的下巴。
赵嫣两眼凝着朦胧的水光,微张着红唇,程寂没有犹豫,衔住温润的唇瓣碾上去。
缠绵而激烈的吻。
是久别重逢,是五味杂陈。
“程寂,她不想见我。”她摇头,捂住脸不叫他看见自己无助的眼泪。
“她宁愿瞒着我,要所有人一起瞒着我。我与她争吵,从来不听她的话,我故意激怒她,像那些长舌恶妇一般诋毁她的声名,我怎么去见她,我没脸面对她……”
程寂轻抚着她的背脊,将她手臂挽在自己颈后,一弯身,将她抱起来,直向床帐走去。
“初三动身,走天鹰涧那边的近道,转抄河阳府,以宛马脚程,十日可至。”
“去信平都,请杨长史提前接应,入城后若是沈琅档胆敢为难,我替你将他除了。”
赵嫣仰头躺倒在枕上,目中流转着微弱的光,“你当真?”
程寂放下帐帘,和衣卧在她身侧。她倾身凑近,摸索着抚向他的脸,“你当真,替我将他杀了?”
男人答得没有半丝犹豫,压抑着的念头被她柔软的指尖勾着,呼吸越发沉缓,“嗯,只要是你想要的,我……”
“他欺辱他们,比欺辱我自己还可恨。可凭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接近首营,就算得手,平都城里,人人都知你是我的人,一朝被擒,整个公主府都要替他陪葬。”
她垂下头,苦笑,“我真傻,傻的可笑。刚刚那一瞬,我甚至有些意动。落到如斯田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尚在希冀什么,奢望什么。”
程寂握着她的指尖,轻声道:“你应我一件事。”
她心不在焉的道:“什么?”
程寂吻她的手背,拆开她颈后松挽的丝带,略带薄茧的手掌扣住雪嫩的侧腰,“如若我做到,且我们都好好地活下来,你便应我一件事。”
赵嫣闭着眼,轻咬唇,压抑着将要脱口而出的轻唤。“嗯……”
她含含糊糊的应,未曾将程寂的话语放在心上,如果这一刻她肯好好倾听,认真分辨他说了什么;如果屋内燃着灯,她好好端详他的眼睛;如果她不是那样急于找寻慰藉,而是静下心来去想清楚他说这些话时神色是如何笃定;如果她早些发觉他的身份,早些认清他和她立场的不同。
是不是后来的一切便不会发生?
**
初三,是个晴日,家家户户都还沉浸在年节的喜悦中。短暂的平和日子得来不易,即便这份平和于南陈来说稍嫌屈辱。
一辆马车从宅院东巷出发,赵嫣踏上回归故里的路。
随行之人除了她带来的侍卫和婢女,还有放心不下定要沿途护送的周廉,和周家派来护卫二人的百来名人手。
这一路出奇的顺畅,临行时担忧会遭遇的险情全都没有发生。仿佛有人替他们趟了线路,扫清了障碍。
程寂说十日能至平都,便刚好在第十日,抵达了平都城外的小镇。
杨卓提前收到消息,收拾了一处宅院供赵嫣下榻。沐浴过后,被请至东厢,不成想,便在此时此地见着了暮云。
她瘦的厉害,丰腴的身段没了从前的曲线,细骨伶仃的两只手颤着伸向赵嫣。
“平、平昭……”
分明是熟悉的声线,却虚弱得厉害,喘上半刻才勉强喊出她的名来。
赵嫣跪坐在床前,揪住暮云袖角咬牙切齿地道:“你瞧瞧你,怎能容许自己变成这幅样子?你说过你会重回京城,风光给所有人瞧,你怎么能认输,怎么能把自己折磨成这般?”
“不过是男人罢了,有什么稀罕!为什么非他不可?为什么要为他寻死觅活,值得吗?为了他一个卑鄙小人,抛下我,抛下你还没过够的逍遥日子,我们一家三口好好活着,不成吗?你说话,你说话呀!”
周廉随杨卓退后,沉默地阖上了室门。
雪落无声,一片片晶莹的花瓣落在门前的阶上,渐渐铺满一地银絮。
程寂从角门走出来,行至西边昏暗的巷道。
“主上。”那里有人已等候多时。
“将此人首级送到宇文鹧手里。便说,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为三兄献上的一份薄礼。”
“主上,可是想通了,就此回北凉?”
程寂靠在墙角,望着不远处一户人家升起的炊烟,“不急。”
他淡淡地道,“在此地,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等我办完这件事,便随你们去。届时你们怎么安排,悉随尊便,绝无二话。”
屋内光色昏暗,暮云消瘦的脸颊紧贴着赵嫣的窄窄的肩。
“那时我年岁小,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体贴,我陷进去,做了一场他织给我的大梦,一梦就是一辈子……”
“我欠赵珩我知,我为他生下了你,我欠的尽已还了。那一晚……非我所愿,我百般回想,想了好多年才想明白,是宫人点燃的那支香,那支香里有催情的东西……毁我名节,毁赵珩清誉,他把我推给别人,然后自己转头纳了沈氏。”
“他分明舍了我,却又不愿瞧我与赵珩做真夫妻,离京前一晚,他给了赵珩一把匕首,命他发誓这辈子绝不再近我身……赵珩便自毁……可怜我恨了多年,恨错了人啊……平昭,你不要走我的老路,情情爱爱,最是靠不住。男人的承诺,当不得真。你要风风光光一辈子,就要把他们当工具,当梯子,当玩物,唯独不能当成跟你一样的人。他们没有心,没有心……”
“周廉虽无用,可头顶着他祖父伯父的清名,太过分的事,他不敢乱来。听我一句劝,莫要等到我咽气,平白又要耽搁好些时日。赵珩已与他们都说好了,便以周老爷子遗命为由,先把婚事完了……”
“我这个人啊,这辈子做人女儿克死爹娘,做人义妹偏偏痴心妄想,做人妻子没尽过半点本分,做人娘亲又是十足混账。你瞧瞧我这辈子,像不像是个笑话?平昭,你记着,万万不可活成我这幅模样……”
永宁二十年初,沈琅夜宿歌姬,次日尸身被发觉于后巷。
张珏接掌三军,成为自他父亲张炯之后,又一名具有领兵之权的异姓王。
同年三月,周赵婚事预公开前几日,张珏以前未婚妻苏氏女亡故满二年为由,奏请天子,愿聘平昭郡主赵嫣为正妃。
上允之。周廉大急,上殿圣面陈情,言明周赵两家早有婚约且婚期在即。
慕容璋当众申斥,言周廉有辱门楣,不孝不悌,父丧不足二载便思婚配,罚禁足,抄经史。
赵嫣被召入宫,禁于沈氏寝宫偏殿。
三日后,圣旨下达各省,为永怀王张珏与平昭郡主赵嫣赐婚。
那是一个雨夜。在赵嫣记忆中,仿佛从没下过这样大的一场雨。
豆大的雨点敲打在窗格上,发出空旷而惊人的回响。
风卷着纱幔,扬起高高的弧度,男人的身影越来越近,湿漉漉的,黑沉沉,高大结实,阴阴的影子笼罩在她头顶。
她捏着酒杯,朝他挑眉而笑。
“你来啦,陪我饮两杯。”
杯盏尚未触到他的唇角,他伸掌拂来,打翻了酒盏。
那只手掌捏住她衣襟,将她扯到他身前。
“你说过,我替你杀人,你应我一事。可记得?”
他眉眼沉沉,依旧是往日那般不苟言笑。冷冰冰的脸说着硬邦邦的话,她不喜欢。
她喜欢翟星澄那样的温柔。
喜欢他处处细致的体贴。
“什么话?不记得了,不作数了。程寂,我要嫁人了,我母亲行将就木,我却就要嫁给我最厌恶的男人了。”
总觉得很乱……不够细致,细节禁不起推敲。已经好几版了,特别无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第 50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