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池野一提醒,林渊这几日简直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时时刻刻支棱着耳朵听动静,枝头停住的鸟,都恨不得追着打量三遍。
睡前醒后,更是将房前屋后细查一遍,看有无迷香之类的痕迹。夜里稍微有点动静,就似惊弓之鸟一般。不出五六日,眼下一片乌青,呵欠连天,眼珠子上尽是红血丝。
竹青终于看不下去:“姑娘,你怕是撞着不干净的东西了吧?府里有几个积古的婆子,我去请她们来给你念诵念诵。”
林渊连忙喝住她,想想着实有些防范过度,也觉好笑,找补道:“别胡说了,我不过是那日听老爷说起,近来京城里蟊贼横行,故而小心一些,这也扯得上邪祟。”
再见到池野,看四下无人,就忍不住呲哒他:“你这张嘴巴,真是一尺水十丈波,好好的人也会被你凭空吓出病来。”
“你这话倒奇了,安然无事不高兴,难不成盼着有事么?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
池野口里说着,匆匆忙忙向外走去。
林渊一听,才刚平复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到了夜里,她东想西想,好好坐着都会突然怕起来。洗漱完索性直接来到池柳院里,说这几日噩梦连连,今日要跟着池柳睡。
池柳笑道:“前儿我瞧你吃饭都要困得睡过去,你还咬定说没事。害怕了就来跟我睡,咱们姊妹还能说说话,何必硬撑着?”
林渊便乖乖卸掉钗环,换了一件粉光水滑的湖绸寝衣,坐在床边晃荡着双脚问池柳:“二姐姐,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她打着呵欠,眼里水光盈盈,满脸的疲惫不仅不显得憔悴,反而为她添了娇花软玉的美,惹人怜爱。
池柳朝她看了一眼笑道:“真气人,同为女子,在你面前不知不觉就自惭形秽起来了。”
林渊几夜不得好睡,今日有人陪着,便觉安心许多,姐妹俩说了几句闲话就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林渊忽然听闻身旁窸窸窣窣有声响,眼睛涩得睁不开,耳朵可就留心听着。
原来是池柳向枕头底下摸帕子,虽没听到哭声,她翻了个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有无限的幽怨。
林渊一时还没有彻底清醒,迷糊着向她后背拍了拍,问她哪里不舒服,话说出口才想到,她应是在为赵无咎伤心。
池柳不经她问犹可,一说破可就再也忍耐不住,用帕子使劲按着鼻子,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林渊知道她要面子,不愿意惊动丫鬟,也不叫点灯,摸黑下床给她倒了杯水,内疚不已。
白日里她伪装得那样好,众人都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了。池非找了个体面由头宣布退婚,赵无咎这个人似乎已经被池家人遗忘。没想到,她还深陷其中,独自伤怀。
池柳忘情地哭了一会子,慢慢平复下来,声音囔囔的说道:“唉,明明看得清楚了,却还是放不下。我真是没出息,妹妹别笑话我吧。”
林渊说道:“世事不能尽如人意,伤心在所难免。二姐姐放不下的,不是赵无咎,而是当初付出的感情。”
池柳颇为沮丧:“不瞒你说,自那日撞见他们以来,我每夜必要哭一气子方能睡去。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出来了,正好的年纪,碰上这么一个人,糊里糊涂将一腔子真心都交出去,落得如此结局……”
林渊伸手抱了抱她:“你只是差了一点运气。难过就哭一哭,没什么要紧。”
池柳被她逗笑了:“没见过你这么一本正经哄人的,说你不会哄吧,句句在理。说你会哄吧,语气板正的简直像个老学究。你年纪虽小,竟能如此通透,相较之下,我真算是庸人自扰。”
这样一岔,林渊睡意全无,见池柳终是难以释怀,便慢言细语跟她讲起了父母的感情。
说到后面,她亦颇为伤感:“二姐姐,我虽未经历情事,可是不在其中,有些事情反而看得明白些。我父母年少时,都是彼此的意中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可一路下来,积攒了多少怨和悔,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一辈子长着呢,你这会子放弃他,觉得心如死灰,若等成了亲才发现他的真面目,那时进退两难,困在泥淖里苦苦挣扎,对比之下,还不如现在连根拔起,一次痛完的好。”
“所谓祸福相依,便是如此。万万不要自寻烦恼,外面花花世界,要什么好男儿没有,别坐困愁城浪费年华。”
这些道理,池柳本也想得明白。只是一个人时,总往遗憾不甘处深想,越想越难以自拔。听林渊一说,便觉得心头为之松快许多,姊妹俩又说了会子话,才朦胧睡去。
约莫睡到四更天,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道:“抓贼呀!快来人啊,抓贼呀!”
这个时辰人们睡得正熟,街市上的热闹尚未开启,四处都是静悄悄的。突兀的惊叫声如同一道霹雳,穿堂入户从耳朵直震到人心里来。
林渊吃了一惊猛然坐起来,因没睡好晕晕乎乎的,又往后栽倒,池柳连忙护住她:“你别怕,咱们家的护院都是若鱼严加训练的,很有些本事。你且睡着,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林渊哪里睡得下,也跟着下了床。
院里霎时灯火通明,照得如白昼一般,只见上上下下的人全跑了出来,拥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陶夫人先来池柳这里确认安危,见她姊妹俩在一处,穿戴整齐平安无事,放下心来,口内念着阿弥陀佛,说道:“你们没事就好,真吓我一跳。素月,去叫素心回来,林姑娘在这儿呢。”
林渊想起木雕,不由得“啊呀”一声就要回去,正好瞧见池野大步朝这边走过来。他对她使了个眼色,朝着众人说道:“方才喊抓贼的是谁?”
有一人走出来说道:“大爷,正是小的。我起来解手,瞧见屋脊上蹲着一个人,正朝院里看。”
原来是池野乳母朱嬷嬷的儿子陈大虎,池野点头笑道:“很好,幸亏你醒得及时,众护院行动也都很迅速,通通有赏。方才各屋都查看过,并未丢东西,想来不过是个小蟊贼。大家不必惊慌,且去安睡,这儿有我们守着。”
林渊想要问两句,当着众人不好开口,见他神色安然,只得按捺住心思,想着醒了再去问也不迟。
昨夜没睡好,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陶夫人见她们两个睡得香沉,知道昨夜受了惊吓,就命不要打扰。
等她起来时,池野已去东宫了。
她跑去池野书房里一找,木雕不在原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没个安稳,只等他回来确认无虞才能放心。
偏是池野这一日忙到很晚,回来时,已是星光满天。远远就瞧见林渊站在他的院子门口,探身往这边张望着。
在夜色与灯火交织出来的光晕里,她一袭红衣娉娉婷婷,如一团火焰,是这世间最温暖明媚的所在。
他不由得加快步子,走到跟前却径直拐进院门,淡淡问道:“何事?”
林渊跟着他进了院子:“没事吧?”
“什么没事,我不明白。”
林渊恨得牙痒痒,跟进书房又要问时,只见他扬起下巴一笑,低声道:“瞧见没,那套生肖的少了一个龙。”
林渊扑过去一看,可不是么,只剩下十一个了。对方想必以为,这是他们要呈上去的礼物,故而破坏掉一个。
林渊问道:“能潜入书房,你怎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明知道他不是来谋财害命的,起来做什么?影响我好睡。再说,不引狼入室,怎能将内奸给找出来?”池野笑道,“只是为了把戏做圆满,我和太子今日不得不当众皱着眉头,故意做出低沉烦心的模样来。”
他向怀里一掏,将那块父子木雕递给她:“稳当着呢,你就把心放肚里吧。”
林渊伸手欲接,触到他掌心的温热,又一缩手:“给我做什么,那内奸是谁?”
“莫心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池野踌躇一下,又递过来一封请柬,“太子邀你万寿节那日去宫里逛逛。”
其实直到踏进大门,他还在纠结要不要藏匿起来,这很容易办到,太子那边随便扯个谎就过去了。
可是一见到林渊,他就觉得,若是那样做了,他一辈子都无法坦坦荡荡立在她面前。
林渊难以置信瞪大眼睛,待看清上面的内容,眼中迅速聚拢雾气,连手都颤抖起来,泪水顺着脸颊一颗一颗滑下,嘴角却是无尽欢欣的笑意。
池野移开眼去,抿嘴说道:“何至于此?宫廷生活并不像你想象得那般美好,你去了就知道。不早了,回去睡吧。”
林渊点点头就走了,看背影还在拭泪。
池野只觉心头烦闷得厉害,拿着桌上的水壶,只管一杯一杯地斟着喝。
打交道这些日子,他看得出来,林渊并不是看重名利身份之人,亦不重视物质享受,她那样自由的性子,亦不见得会喜欢宫里的生活。
他越想越怀疑,或许她进京就是为了靠拢太子。
他还特意去查过,林庚当年被贬,虽然有小人作梗的成分,到底跟他自己不谨慎、无政绩有很大关系,并不至于要她爬上高位去报复谁。
他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将那块木雕取出来,看了又看。
姑娘家心思细腻,可像她这样蕙质兰心,想到以此提醒皇上念及舐犊之情的人,却极难得。
太子身为储君,身边多的是谋士,独独少了一个聪慧敏锐的女子,能查补男子之缺漏。
如此看来,她与太子,真称得上是天作之合。
池野想到这里,将杯子丢了出去,茶水泼洒一地,向床上一栽,劝自己道,罢了罢了,成全她罢!
心里却是酸楚难忍,往后若真成了太子的人,委屈在所难免。届时既无娘家可以撑腰,夫君是太子,亦不能像她说的那样将其打服,自己是外男,也决无理由与她有任何交涉,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她方才喜极而泣的模样,又发狠想着,你真肯多管闲事,既是她心甘情愿的,那就随她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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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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