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暄请假在家。以她目前的鬼样子,是没办法出门和人说话的。前一天她挂了网络问诊。在等待医生回复的期间,朱珠来问了:
“你怎么了?”
过后又是一条:“我没在你工位上看到你。我只想问问你的身体情况。”
陆暄已经没有昨天那么激动了。朱珠的关心只在她的脑海里引起了轻微的杂音。她很平静,只是头很痛。过去她看过一些公众号杂七杂八的科普,说像陆暄这种病人,到了五十多岁,患心脑血管疾病的可能性会远超同龄人。陆暄几次躁狂后,逐渐认同了这个理念。
痛,真的是太痛了。
“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缩进被窝也无法入睡。下床倒个水都觉得脑浆在晃。陆暄扶着头接了水,又回到床上。她想到明天就是周末,她还约了朱珠出去玩。
要取消吗?
开不了这个口。
朱珠:要不周末旅行取消吧,我们以后再约?
朱珠这么一说,陆暄不想取消了。成年人的以后就是没有以后。陆暄深知这种计划只要取消一次,再有下一次就难了。
也不是第一次躁狂,经过治疗,这种异常状态不会维持很久。睡一觉,陆暄就能恢复平静。
“还是去吧。我很长时间没出去了。”
攻略都放在收藏夹里慢慢失效。陆暄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出可用页面,又斟酌了很久。朱珠喜欢什么呢?
微信电话过来了。是朱珠。她躲在安全通道里。
没想到朱珠会打视频电话,陆暄紧张得抓了下头发。她瞥了眼右上角的小框。小框里的陆暄看起来还好。
朱珠睁大眼睛,仔细看了屏幕很久,然后她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还活着。”
陆暄:……
“你准备好和女鬼通视频了是吧?”
朱珠忙碌地翻找了好久,她的两颊鼓鼓的,像只小仓鼠。陆暄想,是朱珠还在忙着处理工作吗?
“朱珠,我……”
三条新消息,全是朱珠发来的攻略。魂已经不在工位上的人。
“上班摸鱼,被我抓到了。”
“哼,那你报警吧。”
朱珠抱怨了一句,就竭力向陆暄推销前S城周边的一处地级市。她说那边的鱼丸很好吃。她额前的碎发糊在脸上。
真是……可爱。
陆暄打开攻略,这些地方陆暄都没去过。这样也好,朱珠在S城的时间肯定比陆暄长,她去的地方肯定比陆暄多。
“都听你的吧。”陆暄说。
“真的吗——”
朱珠万分欣喜:“那我就不客气了!”
朱珠对陆暄还挺客气的。真不客气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陆暄又重新看了看攻略。
——云霄飞车。
——死亡大轮盘。
——极限蹦极。
…………
“朱珠啊,”陆暄有点惊慌,“不行。”
“什么什么什么?”朱珠问。确认了攻略内容后,朱珠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发错了,这不是和你出去玩的攻略。”
陆暄:?
陆暄一下子坐起来,又强迫自己慢慢躺回去。没事的,没事的,谁还没几个朋友呢?她说:“好的。”
这声音太咬牙切齿,朱珠都忍不住抬头了:“或者之前的攻略也可以?”
“你不是有特定的人要约出去玩吗?”
“啊,和谁都可以啦,无所谓的。”
陆暄深呼吸,还好,和谁都可以,无所谓的。她耳边还不断传来朱珠絮絮叨叨的声音:
“热狗昨天都和我说想你啦,我还想着今天喊你去遛它呢。”
“热狗拿着狗语翻译器和你说的?”
“……”
朱珠闷声闷气的:“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
“对狗的语言没有太大研究。”
“陆——暄——”
不是不明白,只是——
“明天见,好吗?”陆暄说。她的头是真的痛。哪怕会让朱珠失望她也顾不上了。她的情绪又开始激烈地起伏。头颅内像有海啸,一阵接一阵,一阵接一阵,马上要掀翻陆暄的头盖骨!
精神病人就不该和人接触太多。陆暄浑身难受,她觉得她的皮肤只要接触到空气就会糜烂。
她不适合活着,实在不适合。
再次醒来是凌晨三点,朱珠的最后一句话是晚安。医生也回复了陆暄,他让陆暄把药量重新加上。
陆暄机械地吞咽药物,她好想死。可是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喊着要死的人,她没法喊出来。喊出来就变质了。
她也没勇气去死,真的。
第二天醒来,陆暄发现朱珠就坐在床边时。陆暄简直要把自己吓死了。她的心脏猛地缩成一团,再一点点展开,她的血液哔地一下直冲大脑。她用力抓住朱珠的手。朱珠的表情让她想到自己现在一定神情可怖。
朱珠摸摸陆暄的额头:“你还发烧吗?”
她误以为陆暄感冒了。
陆暄问:“你怎么进来的?”
“你门没锁,钥匙还插门上。”
此刻钥匙就摆在床头柜上,而陆暄一向习惯把钥匙放在通勤包里。还真忘了拔钥匙了。陆暄捂住头,但是她吃了药,心里没有任何情绪。绝望也好,可笑也好,什么都好。
死寂的一片海。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朱珠问。
陆暄看着朱珠:“我脑子有病。” 朱珠意外地没笑。陆暄猜她已经知道一些了。
陆暄说:“我有双相情感障碍。”然后她等着死刑。
只要常看社交媒体,都会知道一些评价。这个疾病要么被过度美化,要么被污名化,但一个结论显而易见,那就是最好和这样的患者保持距离。
“治好了吗?”朱珠问。
“治好过,”陆暄说,“但现在我又把药吃上了。”
朱珠没说话。这和枪毙也没什么区别。陆暄想她一开始就应该坦白,然而她和朱珠的这层关系,从过去的任何一个时刻开始,都不适宜坦白。
于是陆暄说:“你先走吧。”
朱珠站了一会儿,还是拎起包就走了。陆暄看到她的一小团影子退了出去。很痛,浑身都很痛。但过了一会儿,是死一样的平静,从里到外。
大概在床上坐了半个小时,陆暄能起床了。她一落地就恢复了力气。她觉得自己不该继续做这行而应该去奶茶店摇咖啡。她需要停止思考并做体力劳动。
当她走出房间,看到的是坐在沙发边上的朱珠。朱珠在玩手机。她循声看过来。
陆暄告诉自己别太快活过来。
“你没走?”
“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说,也不该走。”朱珠慢慢站起来。
两人又无话可说了。陆暄想了很多,工作,债务,还有……
朱珠说:“你该早一点告诉我。”
“你认为我隐瞒重大疾病入职吗?”陆暄绷起来,“还是,你不想和一个有精神病史的人做朋友?”
朱珠没说话。陆暄感到绝望。她想到若干年前,她也曾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主动告诉别人自己的病情,让别人选择。
得来的却是更深的伤害。那么多人,表面袒露善意,却在日后的相处中有意无意指责陆暄精神过敏。
她又想到她那个前女友了。前女友信誓旦旦说陆暄的怀疑是想太多。她对陆暄说:“安全感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没过几天却让陆暄捉奸在床。
没得过这个病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陆暄讽刺地想。
陆暄说:“我会还给你的。”
“什么?”
“契税,还有其他的一些钱,我会还给你的。”
假如这些帮助都有附带条件,陆暄一点儿也不想欠人。
朱珠像是受到了侮辱。她脸色铁青。
“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认为我欺骗了你,那么我很抱歉。”陆暄说。
“钱以外的呢?”
又是这句话,陆暄想,能把自己的情感看得很重可真好。
“你喜欢过的难道是真正的我吗?你也只是喜欢一个符号,我身上吸引你的特质,贴到任何人身上依然成立。”
陆暄说,朱珠,你的喜欢是不值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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