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暄如约造访的生理期,让陆暄和朱珠在下半夜手忙脚乱。陆暄在浴室里手动搓洗那块沾到床单上的血渍。
在来月经这件事上,她总是不长记性。
在朱珠这件事上,也是。
把床单洗好再塞进洗烘一体机后,陆暄走到客厅里。外面的天都蒙蒙亮了。她崩溃中又有一些庆幸。至少她不需要被逼着叫朱珠“姐姐”了。
强烈谴责第一个把对象叫“姐姐”的人。
今早没什么文案工作。陆暄只需要出外勤。她可以在去的路上睡一会儿。朱珠坐在玄关穿鞋,她说:“你可以请假。”
今天请假,落在周应勤眼里会有特殊含义吧……
陆暄问:“你不希望我接曹颖的活,对吗?”
朱珠捏起一条串了小珍珠的鞋带,牵引它慢慢合上另一边的凹槽。
“我忘了这件事了,你得去。”
她抬头,自然地看向陆暄:“我希望两个活最后都到你手里。”
“开什么玩笑?”
真到陆暄手里,曹颖会和陆暄反目。
朱珠不紧不慢:“单从得好处的角度,我希望两个项目,你都能发挥让上层看得到的作用。”
完美的话术。但说了和没说话差不多。陆暄说:“不可能的。”
“未必哦,”朱珠说,“没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正好就砸你的头上。”
确实未必。现在各方都想在有利位置安插自己的人手。负责人敲定前,这注定是一场混战。假如各方最后都不愿让对方的人得手,那么这个项目还有可能落到其他部门头上。
就是惨了陆暄这样还要实际干活的执行。付出时间和精力,还要小心维护社交,做出来的半成品还要做好拱手相让的准备。
“现代美术馆,曹颖是不会让出去的。”
“这也只是理论,”朱珠说,“曹颖是老员工了,很多人知道怎么对付她。有些事不是她想就可以不让的。”
“她人很不错……”陆暄感叹。
“你知道她做过什么吗?你就说她是个好人。”
陆暄诧异地问:“她做过什么?”
朱珠仰起脸,昏暗的天给她蒙上了一层电影才有的灰色质感。她手抓在门把手上,用力捏了捏,才慢慢放松。
“她还没变坏,不过,你最好提防着她。她最近压力很大。她很需要出成绩。”
朱珠回头:“一起走吗?”
这次外勤,周应勤只带了曹颖和陆暄。商务谈判有专人负责,理论上业务团队多接触客户有助于了解客户需求,但这不是必要的。S&L把业务线拆得很细,策划和不同产品的执行分成了两个大组,尽管互相之间有时略有交叉,大多数时间还是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周应勤专程把曹颖和陆暄喊出来,另有目的。
曹颖和周应勤聊得火热。
周应勤说:“曹颖,听说你买的二手房本身装了地暖?”
“害,这里太湿冷了,空调不抵用。也巧了,我们不是看的同一个小区吗?你说你下手那回,我正好在打麻将。你一说你买了,诶哟,我和我老公说,周应勤这动作也太快了。那个周末我们就去看了嘛,中介说,正好有个带地暖的房子刚挂出来。价格比第一回看的那套还便宜。”
“你们住在同一个小区?”陆暄吃惊。
“对啊,”曹颖笑着,“我们一起看过房。”
假如没听过曹颖骂周应勤的那些话,陆暄还以为这俩人关系很好。
“我到现在为止,人生从来没占到什么便宜,但买房和结婚运气都还不错。哎呀,说到结婚……”
曹颖那张脸扭过来。她说:
“陆暄,找男朋友还是要找能和你分享生活的。像我老公……”
她忽然止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悠悠地问:“我忘了,你有男朋友吗?”
死亡问题。陆暄正想否认,她瞥见后视镜里的周应勤,后者也正看着她,
周应勤见过她从朱珠家出来,暧昧的时间,过分亲密的行为,还有周应勤自身的多疑。
“有。”陆暄说。
曹颖打趣道:“我们三个人里,单身狗只有一个。”
“合着受伤的只有我,是吧?”
周应勤笑起来。他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前方的道路上。
今天馆长不在,保安用对讲机联系了美术馆内部工作人员。过了五分钟,对讲机响了起来,保安指着楼上:“成宝嘉老师来了。”
一个着青色改良旗袍的女人从旋转楼梯上缓步而来,她发量惊人,一半分作发髻盘在头顶,另一半垂至腰间。
那楼梯就像为她而设的舞台一样。
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墨色的头发带着些慵懒的弧度,一缕落在耳侧,将耳垂上那一枚小小的青色耳钉送入陆暄的视线。她大概不喜欢和人交际,眉目间满是疏冷。
很漂亮的人,犹如刚复活的大理石雕塑,还没脱离石头冰冷的温度。
太美了,仙子似的人物。陆暄有些失语,曹颖也没说出话。倒是周应勤,他大大方方上前:
“你好,成老师,我是S&L的创意总监周应勤。”
他笑容洋溢,向成宝嘉伸出手。
“你好。“
成宝嘉语气冷淡。她低头看周应勤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周应勤的手是什么陌生的东西。
保持抬手的动作久了,周应勤那只手微微发颤。
曹颖笑着:“成老师?“
曹颖出声提醒后,成宝嘉红了耳朵,她的指尖贴在身侧,朝虚无的空中抓了一把。她还是没动,也不说话,
场面更尴尬。陆暄不禁想,这成宝嘉到底是不欢迎他们,还是另有原因?
“我是S&L的陆暄。”
陆暄挡住周应勤伸出的那只手,向成宝嘉微微俯身,又顺势介绍了曹颖:“这位是曹颖,你以后可能会经常和她碰面。”
成宝嘉显然松了一口气,她学着陆暄的样子,但她弯腰的幅度比陆暄大了许多。
“你们好。”
那青色耳钉依附在红透了的耳垂上。
陆暄想,这位的社交恐惧症有一点太严重了。
曹颖很紧张,她很活泼,但她的活泼必须得到回应才能持续下去。成宝嘉就是一块石头,捂不热。曹颖牵了几次话题,成宝嘉都回应得很少。
又一次冷场后,曹颖半天没说出话。她的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周应勤脸都黑了。他开始给队伍最后避嫌地陆暄使眼色,意思是,你上。
我上?
陆暄比了个口型。
周应勤点点头。
陆暄硬着头皮——曹颖是防备着陆暄的,她没让陆暄看到她的最新进度。陆暄想,今天能把这场面熬过去就可以了。
估计成宝嘉也是这么想的。
“我先带你们参观一下美术馆,怎么样?”成宝嘉提议。她声音清冷,犹如山泉流淌,可是她的眼神不敢与在场的任何人接触。
陆暄以为,现代美术馆展示的会更偏向于数字艺术,但踏进场馆,映入眼帘的还是水墨画。现代和当代果然还是有区别。
成宝嘉不做讲解,她只陪着陆暄、曹颖和周应勤在每幅画前站几秒。曹颖又试图和成宝嘉起话题。
“成老师本身是这方面的行家吗?”曹颖笑着问。
“不是。”成宝嘉回答。
“现代美术馆客流量大吗?”曹颖又问。
“现在人少。”
几个回合下来,曹颖脸色更难看了。她额头上的汗珠聚在一起形成了水滴,顺着她的太阳穴往下流。陆暄终于意识到,曹颖身体不太舒服。
“你还好吗?”陆暄轻声问。
“我肚子疼。”
曹颖很虚弱,一张脸痛得惨白,望向那无论如何都热情不起来的成宝嘉,她眼中的颓败之色更浓了。
“但我不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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