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意外

时间来到了下午的最后一堂课,也是今天最后一堂正式课——美术。

谭欣随着同学们回到教室坐下,目光落在黑板课程表那“美术”二字上,努力在记忆深处打捞着与之相关的碎片。然而,时间隔得实在太久,关于初中美术课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甚至连美术老师是男是女、姓甚名谁,课上究竟画过些什么,都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无从辨识。

“虽然上面已经开始提倡素质教育,”他心下明了,“但在家长和学校实际看重的地方,应试教育的分量依然占据绝对上风。像八中这样的重点中学,面临的升学压力更大。看样子,这类‘副科’被主科‘借用’或干脆占据,将是迟早的事,美术课恐怕就是第一个。”

理性的判断带着一丝过来人的了然,甚至有点习以为常的冷漠。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两个字,一股截然不同的、微弱的期待感,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悄然升起,轻轻拨动了他那根尘封已久的心弦。

这股期待,源于更早的时光。在东衡县城读小学时,母亲望子成龙,也曾想着法子培养他的“综合素质”,其中一项便是送他去学画画。那自然不是在他临近毕业、学业压力最大的六年级。

在小县城那个人情味浓厚的熟人社会里,所谓的培训班,格局也显得格外亲切。其实就是一位美术老师利用自家不大的客厅,开办的小型兴趣班,顺带赚些外快补贴家用。学员不多,各个年级的都有,却也把那间客厅挤得满满当当,空气里总是混杂着铅笔屑和颜料的味道。教学内容以素描为主,画静物、画石膏像,偶尔也会在老师带领下,在离家不远的安全区域写生,但绝不会走远,大抵是顾虑着孩子们好动天性可能带来的意外风险。

谭欣在那里断断续续学了几年。他还记得,那位老师曾当着母亲的面评价他:“这孩子,挺有灵性。” 年幼的他当时无法分辨这话里有多少是客套的鼓励,又有多少是真诚的认可,他只是对自己笔下那些始终达不到预期效果的线条和明暗,感到一种朦胧的不满。

然而,这份在他自己看来“不甚满意”的爱好,却得到了爷爷毫无保留的珍视。爷爷曾对他临摹的一幅卡通人物画赞不绝口,甚至小心翼翼地将其贴在床边的墙壁上,与那些象征荣誉的奖状并列,仿佛那涂鸦之作也有着同等的分量。

只是,这一切都终止在他考入成章中学之后。上辈子,骤然加重的学业负担,以及后来因英语失利而不断下滑的信心与状态,让他彻底失去了拿起画笔的心境和闲暇。进入大学,面对全新的环境和专业,也未曾想起要重拾旧趣。再到后来毕业工作,长时间面对电脑屏幕,连日常书写的笔都用得少了,更别提那需要静心凝神的画笔。那段与绘画相关的记忆,便被彻底封存,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此刻,他坐在这间熟悉的教室里,等待着一位陌生的美术老师,等待着一次大概率会被“边缘化”的课程,心底却奇异地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那是对过往轻易放弃的淡淡遗憾,与对重新触碰那份纯粹描绘可能的、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的期待。这情绪交织着,让他对即将响起的上课铃声,生出了一种与面对其他科目时截然不同的微妙心情。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刘炜的大嗓门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谭欣漫无边际的回忆。伴随话音的,是一记热情过度的“铁砂掌”,结结实实印在谭欣后背上。

“砰!”

谭欣完全没防备,整个人被拍得往前一栽,胸口重重撞在课桌边缘,发出一声闷响。得亏他反应快,千钧一发之际脖子拼命后仰,才避免了鼻子跟坚硬木桌来一次毁灭性亲吻。

“嘶——我靠!” 谭欣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胸口像是被夯了一下,火辣辣的。他扭过头,咧着嘴对罪魁祸首怒目而视:“刘炜!你能不能注意点,别这么没轻没重!” 吐槽归吐槽,倒也没真动气,毕竟知道这厮就这德行。他一边揉着发疼的胸口,一边心有余悸地补充:“还好我拼命护住了脸,我这张清秀俊俏的脸蛋才得以保全!真要是破了相,耽误了我以后靠脸吃饭的伟大前程,你小子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没等刘炜摸着脑袋讪笑回应,前排的洪叶先憋不住了,“噗嗤”一声,随即笑得前俯后仰,拍着桌子:“哈哈哈!蛙哥!你要不要这么逗啊!还靠脸吃饭!”

谭欣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这笑点也太低了吧?他余光一扫,得,连旁边一向文静的秦晓月也肩膀微耸,用手虚掩着嘴,眼角弯弯的,明显也是在偷笑。

“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谭欣捂着胸口,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状,语气悲愤,“我被撞得差点内伤还没缓过来,等会儿再被你们这无情的笑声气出个好歹,医药费你们凑!”

“不好意思啦,谭欣,我真不是故意的。” 刘炜也意识到自己手重了,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抬起手就朝谭欣胸口伸过来。

谭欣吓得一个激灵,身体下意识就往左侧猛地一缩,试图躲开这“想揉他胸口的咸猪手”。

结果,预想中的“咸猪手”并没落下,刘炜只是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嘿嘿傻笑:“我下次注意,嘿嘿~”

“我嘿你个头啊!一惊一乍的,吓死爹了!” 谭欣心中疯狂输出,对刘炜进行了长达三秒的意念“殴打”。

然而,身体闪躲的反馈延迟传来——他的左侧肩膀和手臂,结结实实地抵上了一个柔软且带着淡淡清香的物体。

谭欣猛地转头,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他撞到的是同桌秦晓月!

因为他的突然靠近,两人手臂相贴,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校服布料下传来的体温。秦晓月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惊到了,身体微微一僵,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白皙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谭欣像触电一样,猛地弹开,迅速拉回安全距离,嘴里忙不迭地道歉,感觉自己脸上也有点发烫。这都什么事儿啊!

“哇哦~~~~”

就在这时,一个拖长了调子、充满了戏剧性惊叹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来自前排全程看戏的洪叶。谭欣循声望去,只见洪叶双眼放光,脸上写满了“我磕到了”的兴奋与毫不掩饰的戏谑,视线在他和秦晓月之间来回扫射,那表情,活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八卦。

谭欣心里“咯噔”一下。

完犊子了!洪叶这表情他太熟悉了,上辈子在网络上见过太多类似的“姨母笑”。这要是不解释清楚,明天班里指不定流传出什么“蛙哥课间激情撞击学习委员”的离谱版本!

“可怎么解释?难道要大声宣布‘我刚在躲刘炜的咸猪手,不小心碰到了秦晓月’?这不越描越黑吗?”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在谭欣心中奔腾咆哮:

“都怪刘炜!”

这么想着,他立刻扭头,将一腔“悲愤”化作眼刀,“恶狠狠”地瞪向还在挠头傻笑的刘炜,用眼神传达着“看看你干的好事!”的强烈谴责。

刘炜被他瞪得莫名其妙,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而洪叶,看着谭欣这“羞恼”瞪人、秦晓月微红着脸低头整理并不凌乱的衣服、以及刘炜那状况外的傻样,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显然脑补出了一整部青春误会轻喜剧。她那双闪烁着八卦精光的眼睛在谭欣和秦晓月之间滴溜溜一转,脸上挂起一个极其“恶劣”的笑容,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了一点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清:“蛙哥,听你话里的意思……是真准备吃晓月这碗‘软饭’啊?”

“叶子!”秦晓月顿时羞恼地瞪了她一眼,脸颊绯红,伸手轻轻推了下洪叶的肩膀。

谭欣也被这直球打得头皮发麻,赶紧义正辞严地制止:“喂喂,洪叶!你好歹是班委,注意点影响,不要凭空污人清白,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啊!” 他心中却在疯狂呐喊:“你好歹也是秦晓月的朋友,就这么轻易地把她‘卖了’,合适吗?啊?回答我!合适吗!”

“哟,这就急啦?”洪叶显然是早有腹稿,精准地抓住谭欣之前的话柄,“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要‘靠脸吃饭’吗?”她眉毛挑得老高,一脸“我可逮住你了”的暧昧表情,“我看你啊,就是赖上我们家晓月了!” 说完,她还自信地一扬下巴,那表情活脱脱在说:“姐的眼睛就是尺,你那点小心思,别想逃过姐的火眼金睛!”

这番话效果拔群,连带着秦晓月也“迁怒”地看向了谭欣。她转过脸来,嘴唇微微嘟起,虽然一句话没说,但谭欣清晰地读懂了那眼神里的潜台词——“都怪你乱讲话!”

电光石火间,谭欣的“主播本能”启动,开始了强行诡辩:“所以说,没文化就得多读书!”他故意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洪叶,“‘靠脸吃饭’就等于‘吃软饭’吗?这逻辑链条也太跳跃了!演员、模特,那不都是靠脸…呃,靠形象和气质吃饭?洪叶同学,多看新闻多看报,开拓视野对你真的有好处!”

这番偷换概念听得洪叶直撇嘴,她根本不吃这套,直接祭出杀招,语气轻飘飘地,却带着致命的精准:“然后呢?大道理一堆。可我刚才明明看见,你‘吃’晓月豆~腐~了~哦——” 她故意拉长了“豆腐”两个字,眼神瞟向谭欣刚才撞到秦晓月的肩膀。

谭欣瞬间语塞,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反驳这个“客观事实”。

秦晓月的脸蛋“轰”一下红得更彻底了,像熟透的苹果,她娇嗔地捶了洪叶一下:“叶子!你再说我真不理你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洪叶见好就收,嘴上讨饶,但脸上那得意洋洋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她甚至还颇为得瑟地瞥了一眼旁边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处于目瞪口呆状态的刘炜,眼神里清晰地传递着一种“看姐这波操作,学着点,老弟!”的炫耀。

刘炜接收到信号,眨了眨眼,嘴巴张了张,最后只化作一声由衷的感叹:“……牛!” 也不知道是在说洪叶的八卦嗅觉,还是谭欣的“飞来艳福”,或者单纯是觉得这场面真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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