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于做一件事时，时间总是溜得飞快。

当谭欣放下铅笔，仔细端详着纸上那个已经颇具立体感、甚至连卷笔刀进屑孔和刀片转轮细节都简单勾勒出来的素描时，才恍然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扭头望向教室后方墙壁上那圆形的时钟，分针已经悄无声息地爬过了近半圈。

“这就过去二十多分钟了？” 他微微有些诧异，沉浸在观察与描绘的过程中，竟完全没感觉到时间的推移。这种久违的、心无旁骛的投入感，让他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熨帖。

然而，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也随之浮现。“所以说，像这样安安静静画点东西，对成章中学的多数学生来说，恐怕真算是一种‘奢求’吧。” 一丝淡淡的遗憾与不甘，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这情绪很大程度上源于对比——“尤其是上辈子，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课余时间，几乎都被填鸭式的英语补习占满了，压得人喘不过气……可结果呢？” 他嘴角牵起一个几不可察的自嘲弧度，“最终也没什么卵用，该栽的跟头，一点没少。”

那段挣扎而最终收效甚微的努力，成了他前世心中一个难以释怀的疙瘩。

他甩甩头，似乎想将这些略显沉重的思绪抛开。目光重新落回画纸，那个卷笔刀只占据了左上角一小块区域，大片空白依然等待着被填充。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总不能干坐着。

“随便画点别的，打发时间吧。”

他重新拿起那支2B铅笔，笔尖在空白的纸面上悬停片刻。这一次，他没有再寻找具体的实物参照，而是闭上眼睛，任由脑海中的画面流转。尘封的记忆深处，一些模糊却鲜明的形象开始浮现——那是他童年时期，在爷爷家老旧电视机前，或是翻阅漫画书时，烙刻在心底的卡通形象。

笔尖终于落下。

与之前画卷笔刀时那种带着审视和修正的谨慎不同，这一次的线条显得更为大胆、流畅，甚至带着点随性。他似乎不再去刻意追求“像”与“不像”，而是追寻着一种感觉，一种潜藏在身体本能里的、对特定线条和轮廓的熟悉感。

“沙沙沙……”

铅笔划过纸面，发出轻快而连续的声音。简单的几根弧线勾勒出脸部轮廓，添上标志性的大眼睛和略显傲娇的表情；几笔带出飘逸的长发，发梢微微翘起；再迅速几笔，一个充满动感和活力的少女身形便跃然纸上，虽然还只是粗线条的轮廓，但那份灵动的神韵已然初具雏形。

他画得比之前快了不少，几乎没有什么停顿，仿佛这些线条早已储存在他的肌肉记忆里，只是在此刻被无意中唤醒，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笔下逐渐清晰的，是一个依稀有着《美少女战士》中水兵月影子的卡通少女形象，带着那个年代日本动漫特有的风格印记。

谭欣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流畅。“咦？手好像……比脑子记得更清楚？” 他看着纸上迅速成型、虽简略却特征明显的卡通角色，一种混合着怀念与惊喜的情绪，悄然取代了之前的些许遗憾。

“哇~”

一声略显夸张的赞叹在耳边响起，打断了谭欣笔下的流畅线条。“画的不错嘛，蛙哥。”

谭欣抬起头，只见前排的洪叶不知何时又整个转过身来，膝盖跪在凳子上，上半身几乎要探过课桌分界线。看那架势，原本大概率是又想“骚扰”一下秦晓月，此刻却被谭欣画纸上的内容牢牢吸引了目光。

“没看出来啊谭欣，你还有这手艺？”洪叶眼睛发亮，盯着那逐渐成型的卡通少女，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把我们家晓月画得还挺传神嘛！”

这话果然立刻引起了秦晓月的注意，她也略带好奇地侧过头，目光落在了谭欣的画纸上。

“洪叶同学，是你眼瞎还是我画得抽象？这标准的日漫大眼睛、魔法少女标配发型，你从哪个次元看出这是秦晓月的？” 谭欣心中疯狂吐槽，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调侃：“我这儿画的是卡通人物，你这都能看出像秦晓月？眼神够独特的啊。”

“那是，我什么眼神！”洪叶一脸“姐绝不会看错”的笃定，伸手指着画纸上的少女，“你看这长发，这么飘逸柔顺，还有这身形，这感觉……真没看出来啊蛙哥，平时闷不吭声，观察得还挺仔细，对晓月这么上心~”

“眼睛要真有问题，咱就别要了吧！还有，大姐你动作幅度能不能小点？半个身子都快趴我桌上了，不怕把讲台上那位‘佛系’老师给引过来？这还上着课呢！” 谭欣内心继续刷着弹幕，眼角余光下意识瞥向讲台。

然而，吴老师的确注意到了洪叶这过于显眼的举动，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目光在洪叶兴奋的背影和谭欣桌上的画纸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翻看自己手边的一本旧画册，完全没有干涉的意思。

“得，这位更是‘放养主义’。” 谭欣心下无语。

此刻，不仅秦晓月看着他的画，连右侧原本在跟自己的“抽象派赛亚人”死磕的刘炜，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面对左右投来的目光，谭欣脑筋急转，决定反将一军。他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无辜且认真的表情，对着洪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这还没画完呢。而且，谁跟你说我画的是秦晓月了？” 他顿了顿，在洪叶疑惑的目光中，慢悠悠地用笔尖在纸上又添了几笔，“我画的……明明是你啊。”

话音刚落，他迅速在卡通少女的背后两侧加上了两片小巧而张扬的恶魔翅膀，紧接着，又在裙摆下方添上了一条末端呈心形的恶魔尾巴。

“看看，” 谭欣放下笔，将画纸稍微转向洪叶，指着那个瞬间从“魔法少女”变身成“小恶魔”的形象，煞有介事地说，“这狡黠的小眼神，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儿，还带着翅膀尾巴，像不像你？”

“噗——”旁边的刘炜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秦晓月也忍俊不禁，看着画纸上那个被“魔改”的形象，又看看一脸“我在陈述事实”的谭欣和瞬间僵住的洪叶，嘴角弯起了明显的弧度。

洪叶脸上的得意和戏谑瞬间凝固，她瞪大眼睛，指着画纸，又指指自己，一时竟有些语塞：“你……我……我哪有这样！”

“怎么没有？”谭欣乘胜追击，眼神里带着调侃，“刚才造谣我‘吃豆腐’的时候，不就是这副‘小恶魔’的样子？”

洪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画纸上那个独特的“小恶魔”形象，气愤中竟然还夹杂着一丝……被说中了心事般的窘迫和奇异的心动？毕竟，这画风确实是她喜欢的类型，而且谭欣画得确实很有味道。

她眼珠一转，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一把抓过谭欣桌上的画纸。

“喂！你干嘛？”谭欣一愣。

只见洪叶直接用手指捏住那个带着翅膀和尾巴的“小恶魔”形象所在的纸边，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点蛮横地，直接用手将其从整张画纸上撕了下来！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哼！画得丑死了！没收了！”洪叶将剩下大部分画纸塞回给谭欣，自己则飞快地将那张“小恶魔”残片抚平，像是收藏什么宝贝一样，迅速夹进了自己的课本里，还示威似的朝谭欣扬了扬下巴，“这是你污蔑本姑娘清白的证据！归我了！”

谭欣看着自己画纸上突然多出的一个不规则窟窿，以及洪叶那副“强取豪夺”还理直气壮的模样，彻底无语了。

“这算什么？强制收藏？还带裁切的？！”

他看着洪叶心满意足转回去的背影，又注意到旁边秦晓月的目光正落在那个缺口上。

她的眼神有点复杂，不像洪叶那样纯粹是搞事成功的得意，也不全是看热闹的笑意。谭欣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惋惜？甚至是一闪而过的羡慕？

“难道她也喜欢这种画风？哥这随手涂鸦，真有这么吸引人？” 这发现让谭欣心里有点小得意，冲淡了画纸被“毁”的郁闷。

就在他琢磨的时候，秦晓月微微向他这边侧了侧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谭欣。”

“嗯？”谭欣转过头。

秦晓月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轻声开口，眼神有些游移：“额……你以后……能不能……也画一张……送我？” 说完这句话，她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看着她这难得主动又带着点羞怯提出请求的样子，谭欣更加肯定了刚才的猜测。“果然喜欢！”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脸上露出一个爽快的笑容，同样压低声音回应：“你喜欢这种画啊？当然没问题，有空就给你画~”

得到肯定的答复，秦晓月像是松了口气，嘴角轻轻弯了一下，低声道：“谢谢。” 随即迅速转回身，恢复了平时那副文静专注的模样，只是耳根还残留着一抹淡红。

“哟哟哟！”旁边的刘炜虽然没听清具体内容，但两人这凑近低声交流的样子他可没错过，立刻挤眉弄眼地用气声起哄，“说什么悄悄话呢？蛙哥，也给我画一张呗？就画个超级赛亚人大战奥特曼！”

谭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画什么画，你的赛亚人连地球都没出呢，还想碰瓷光之国？先把比例画对再说吧！”

刘炜也不在意，嘿嘿傻笑两声，继续折腾他那张充满狂野线条的画纸去了。

这时，讲台上的吴老师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停笔：“时间差不多了，画完没画完的，都把作品交上来吧。”

同学们开始陆续上交画作。轮到谭欣时，他看着自己那张带着明显缺口的画纸，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地递了过去。

吴老师接过画，目光在那不规则的窟窿上停留了一瞬，又抬眼看了看谭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评论了一句：“构图……挺别致。”

谭欣干笑两声，赶紧溜回了座位。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这节一波三折的美术课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