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均那边，除了文课，还开始教学射、御等课程。

成均众多弟子中，属木神储东穆最善射，玄冥的射术也非常精湛，重黎在这一技艺上确实远不如他们。她不想输给这二人，每日都会在射场多留一段时间练习，但这短暂的练习依然比不过东穆和玄冥日积月累出的精湛射艺。

勋尧见重黎这般，便在补课时间把玄冥叫来林谷宫，请他传授技巧给重黎。

青珥也随玄冥一道来，重黎本和玄冥话不投机半句多，见此情景，立马改口说确实要向玄冥请教，拉他出了林谷宫去到射场，留下勋尧和青珥独处。

在射场，玄冥抱胸冷问重黎：“学什么？”

重黎忍住想给他一箭的冲动，跑到另一边自己射靶子。

玄冥耸肩：“不学我走了。”

“欸——”重黎叫住他，“你别走。”

他若走了岂不要回去打扰勋尧和青珥。

玄冥悠悠转身到一半，被她叫住，很是勉为其难地又转回去。

重黎说：“我的箭射完了，请公子替我把靶子上的箭拔回来。”

玄冥按她说的走向箭靶取剑。

重黎吃惊，他不应该是断然拒绝，然后她就能借口自己没箭可射而叫他示范了吗？

这样她既可以不被他嘲笑，又能捉弄他不停示范给自己看，还能不叫他提前回去打扰勋尧和青珥，一举三得。

他吃错药了吧...

玄冥在重黎狐疑的目光中取箭回来，嫌弃地评价：“一箭未中靶心。”

他递了一根箭给重黎：“重来。”

重黎看看他递过来的箭，故意不接，转身搭弓，手中燧火结出一支新箭，吧嗒一声射出。

射完还略带挑衅给玄冥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被耍了吧。这些燧火结成的剑，她要多少有多少，随时随地能结新的。

玄冥倒无动于衷，抬起右手，在重黎拉弦的手边示范了一次正确手势。

“再来。”

重黎照着他纠正了自己的手势，搭弦重射。

射出三箭，重黎再次停下来看玄冥。

玄冥皱眉站在一旁，略微歪头，欲言又止。无言半晌，才无可奈何放下手，手中变幻出一把冰蓝色弓箭，张臂往重黎的靶子上射出一箭。

冰蓝色箭矢迅猛扎进被一圈红箭包围的靶心，箭尾高速震动，像在骄傲地嘲讽。

他不曾往箭靶上看一眼，眼睛只盯着重黎，像在无声说：看好。

重黎不屑：“哪里不一样？”

“站姿、臂弯。”

“没看清，再示范一遍。”

玄冥拉弦，射出第二箭。

“太快了，慢些。”

玄冥第三箭，如重黎要求放慢了动作。“最后一箭。”他说。

“…手臂姿势还是没看清。”

“…再示范一次。”

“…真没看清。”

重黎越说笑意越难忍。

玄冥点点头，手腕轻晃，冰弓消失在手中。

他移步靠近重黎身后，从背后半包围住她，右手缓缓抬起至重黎拉弓的手边。

在要触碰到她前，他微低下头，唇贴近她耳侧，轻道：“要这样示范才能看清吗？”

红色长弓上流火涌起，弦上一支短箭倏忽穿透重黎衣袖，向后而去。

玄冥如早有预料般侧身躲开。

他不紧不慢定身理了理衣袖，“今日射满三百箭再走。”

“凭什么听你的？”

“你当我很愿意费心教你？若非勋尧所托，我才懒得教你。不想练就作罢，我正好去找勋尧下棋。”

重黎抓着弓不理他，他提步就往外走，走出十步，毫不意外被一根燧火箭拦住去路。

“不准走！”重黎吼道。

又一箭射在玄冥脚前，逼得他后退一步。

玄冥再次不情不愿转身回来：“算了，凭你的射艺，我怕下一箭射偏在我身上。”

“也可能不是射偏，而是存心呢。”她举弓对准玄冥，“你给我当靶子，射三千箭也行。”

“少废话，早练早回！”

重黎臭着脸转回身子，对着靶子开始练习。

练习漫长而痛苦，玄冥还时不时在身后指点她错误，烦得很。

大约一百箭后，射场涌进许多姑娘，她们不知从何得到消息，说是玄冥在射场，于是都带着弓箭来求教。

她们温柔开口求教，玄冥对她们也温柔，一应都耐心教了，也不像对重黎般毒舌讥嘲。

他深陷花丛，重黎却暗自庆幸，这下总能不被他烦了吧，还可以偷点小懒，谁知他是不是长了第三只眼，都那样忙了，还能抽出时间骂她这错那错，重黎几次想掉转弓箭射他，但他身边美女环绕，重黎怕自己错手射到姑娘们，只能作罢。

但话说回来，烦归烦，听玄冥的着实有效。一开始她的箭还离靶心时远时近，最后竟神奇地能稳定十之三四命中。

三百箭结束，重黎把手中燧火弓一丢，猴似跳窜走。

玄冥在身后喊：“跑什么！射太差了怕被笑是不是！”

重黎咬着牙回来，叉腰指着她插满了箭的靶子，冲玄冥吼：“太差？本姑娘天赋异禀！”

玄冥倒也没否认，只是似笑非笑用目光指指远处。所指之处也是一道箭靶，但相比重黎所射靶子远上不止十倍。

那是东穆的箭靶。

重黎脸色垮下来。

沉默片刻，怒气攒得更多，实在没忍住，她冲过去一把揪过玄冥领子，威胁道：“你再拿东穆讽我试试！”

“别急。”玄冥举双手轻笑，“听我说。东穆能百步穿杨，是因他从小便日日习箭；我的箭艺也是在战场上一日一日积累而来。你天资是不错，但你被娇宠惯了，不曾十年磨剑地苦练过一门技艺。你若只把射箭当作玩乐，技艺高低都无妨，可你是未来的火神祝融，战场上，只射中十之三四便意味着有六七支箭来要你性命，你没有闪失的余地。”

重黎愣愣咀嚼玄冥的话，玄冥却甩甩衣袖走了，丢下一句话：“明起，每日三百箭，一日不许落。”

*

翌日早晨，重黎醒来，她试着动弹了一下胳膊，左手，如有千斤之重，右手，几乎感觉不到了。

几秒后，重明宫中响彻尖叫。

昭昭闻声急匆匆赶来，问重黎如何。

重黎大呼：“我的手！！！”

昭昭回：“玄冥公子一早来了宫外，他说…”

重黎听见玄冥名字，没等昭昭把话说完，怒吼道：“让他滚进来！！”

昭昭出门去通传，重黎呲牙咧嘴地爬下床，又呲牙咧嘴地穿上外衣，怒气冲冲往外走，半路正好遇见被昭昭领进来的玄冥。

重黎咬牙切齿瞪他：“我的手！！”

玄冥笑得毫不掩饰，他背着双手，弯腰将视线与重黎齐平，挑衅说：“嗯，你的手，怎么？”

重黎紧紧攥拳。

他挑眉：“让你打。”

重黎用力抬手想打他，根本抬不起来，还痛得哇哇哇哇大叫。

玄冥仰头大声嘲笑她，笑了足足好半晌。重黎手不能抬，怒得拿脚踹，玄冥大笑着来回躲闪，重黎一脚没踢中，自己还差点摔个大跤，幸而半空被玄冥拽回来。

玄冥道：“勋尧知道我让你射了三百多箭，非逼我一早来救你。”

重黎呜哇呜哇地又叫又骂，大致的意思是：“不要你管！”

玄冥不顾她的吵嚷，强拽起她胳膊，嫌弃道：“吵死了，很快。”他催动法术，在重黎胳膊边结出一道青蓝神印，神印缓缓朝重黎体内注入疗愈神息，重黎却不安分地一直乱动。

玄冥不耐：“你再不安分，我又…”他本想说“我又该用冻结术了”，却好像是想到什么，改口道：“不好好疗愈，一会儿的御术课上抓不住缰绳，在众人面前摔下马我可不管。”

重黎听完果真安分下来，玄冥又说：“我幼时，被父亲扔在军营中，将士们操练多久，我就操练多久，每一日醒来，身体都如被重击过一般，不管我多疼，父亲从不许我停止，更不许我喊疼，我只能自己学习疗愈之术。久病成医，我疗愈之术练得不错。”

玄冥一边为重黎疗愈，一边道：“是会很疼，但不会疼太久，且多练之后便不会再疼。”

第一次听玄冥这样絮叨，重黎摇头不耐：“你真啰嗦。”不过她听完玄冥的这些经历，心中确实平衡不少，光顾着幸灾乐祸，倒少些注意自己身上的酸痛。

过了一会，等她回过神来，身上已感觉不到那痛楚的酸胀感。

玄冥收起神印，催重黎去上御术课。

成均负责教授御术课的夫子是大司马。御术课不让弟子们驾驭自己的坐骑，所有弟子都统一使用天御的天驹。玄冥和重黎到得晚，只剩两匹被挑选剩下的天驹给他们。玄冥各自拍了拍二匹马，神色不对。他回头对天侍说：“另牵两匹。”

天侍却为难地说：“玄冥公子恕罪，今日情况特殊，太子殿下亲临，若要另牵两匹天驹，恐让太子殿下等太久。”

玄冥依然坚持要天侍牵两匹新驹，重黎却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分别，就用这两匹不行吗？”说话间，她翻身跃上马背，御马进入御场。玄冥来不及阻拦她，只得翻上另一匹，随重黎进入御场。

御场上其余人确早已就位。御场北方方位正中高台上，仪仗威严，挚祁站立在那里。

晨间的云雾并未散尽，重黎隔着遥远的距离望到他，她隐约觉得，他似乎等了很久很久。

成均所授之御，其实无非是另一种礼，相比真正在战场上娴熟驾驭的技艺，这里的御更讲究礼仪之美观得体。这里皆是神族贵族子弟，除了玄冥，又有谁需要真正上战场拼杀，所谓御，不过是贵族之间展现身份、维持身份的一种仪式。

包括重黎、玄冥在内的所有成均弟子皆就位，御术课开始。

牵起缰绳那一刻，重黎瞬间意识到方才玄冥为何要换马驹。所有弟子皆御马朝前奔去，唯独她的马，在一声暴躁长鸣中原地腾空。重黎没有预先防范，马驹腾空产生的巨大力量将她向左后方甩去，她眼前空白一片，随后是天旋地转。

玄冥注意到前方重黎的情况，本想伸出手接住她。可他身下之马已甩开前蹄大力朝前狂奔，前进的方向恰是重黎摔落之处。他收回手，双手死死绞住缰绳，将马前进的方向往左撤开。那马被玄冥强行改向，脾气更加暴躁，不顾玄冥停止的命令开始愈发疯狂的乱向狂奔。

重黎被重重摔落地上，没等压下晕眩便听见后方逼近的轰隆蹄声，她来不及回头，那声音疾速逼近，却在最后一刻偏离。她感受到声浪中两股力量的较量，随即是衣物被撕扯破裂之声——马蹄扯下她衣物一角，绞着她的衣布疯狂奔跑。

她忍痛站起来，目光锁定那匹发了疯的天驹。

玄冥在尽力控制□□天驹，他久经征战，再疯再野的马也见过，驯服这匹野马不是难事。他分神看向重黎，不知摔下马的她状况如何。可他看到重黎正怒视自己的方向，随后他听见她怒吼：“下马！”

玄冥以为重黎是气糊涂了冲自己撒气，所以并未按她说的做。

重黎又吼了一次：“玄冥！下马！”

飞马出去的其余弟子们皆被重黎惊动，他们截停自己的天驹，回身查看身后所发生之事。

玄冥无奈，飞身下马，定身后正欲施法控住那匹发狂的天驹，却被重黎扔出的燧火鞭打消法术。

天驹转换了方向，直冲重黎而去。

重黎直面天驹，掌间升腾大束燧火，她轻蔑笑笑，半跪于地，将掌中燧火扣入地下。

天驹破风之速极快，四蹄迅疾无影，几乎腾空，就在转瞬即逝的落地瞬间，地面迸出四束绚烂生长的燧火苗，顷刻间牢牢锁住马驹。

那马驹痛苦嘶鸣，重黎起身，怒意不减，掌间结出新一道燧火鞭。

对面，玄冥却颜色突变，他挥手扔出一道玄冰索，朝重黎的方向。

重黎看向玄冥，神色冷然。

她没有动。

玄冰索划过她耳畔，身后随即传来重物跌倒的沉重闷响和马驹的痛苦哀鸣——是重黎所御之天驹，它刚刚欲从重黎背后偷袭她。

重黎没有回头看身后马驹，径直朝其余弟子们的方向走去。

她提鞭指着所有马上之人：“谁做的，自己下来！”

金神储少敛居高临下斥道：“高阳重黎，这里是天域！太子殿下眼前，你也敢撒野！”

重黎甩开鞭子，直往少敛嘴上抽。

燧火鞭被木神储东穆施法挡开，他同样怒斥道：“高阳重黎，别太过分！”

重黎怒意大盛，挥动燧火鞭又朝东穆抽去。

玄冥从后方赶来，意图施法拉开重黎的第二鞭。这第二鞭同样没能落下，却不是被玄冥的法术拦住，而是被另一人生生以手接下。

是挚祁。

这一鞭重黎蓄了十足之力，鞭子以燧火结成，能将肉身瞬间焚至皮开肉绽。

挚祁掌间鲜血汩汩滴落，可他并未放开。他与重黎正面对峙着，重黎没有收起燃烧的燧火鞭，挚祁也没有施法将之熄灭，只是紧紧、紧紧地握着。

场间众人皆噤声屏气，没有人敢出声缓和，更没有人敢出手阻拦。谁也没有想到，重黎在天域也敢放肆至此，更没有人想到，重黎连太子也敢打伤。

玄冥见势紧张，出手熄灭重黎的燧火鞭，移身至挚祁面前，将重黎阻在身后，隔开二人的对峙，然后用玄冰晶裹住挚祁烧伤的掌心。

挚祁神色凝重，抬手示意玄冥不必为他疗愈，玄冥似乎想开口劝说什么，又被他以眼神阻拦。他向大司马下令，命他为其余弟子继续授课，然后对重黎道：“随我走。”

重黎并未消气，转身狠狠瞪向幸灾乐祸的其余众弟子，但没有再次向挚祁发难，只是一脸执拗不服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