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炽热心

大殿之内寂静无声,众臣都在等着圣人的回答。

圣人原本摆出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此刻他的脸色却是稍稍转阴,语气仍旧和缓:“大王子,婚姻大事可非儿戏,何况是两国联姻,此事容后再议。”

那南岭大王子听到圣人未一口回绝,觉得此事尚有转机,欣喜道:“多谢陛下,若陛下应允,臣愿以千金之礼迎娶义成公主。”

姜琼英站在外命妇中,眉头微蹙。义成公主返京不过几日,南岭王子就闻风求娶,此事着实奇怪,像是有人特意为公主设下的一个局。南岭地狭但富庶,大燕肖想这块地已久,义成公主嫁过去,夹在中间只会难做。更别提,前世没过几年南岭国王辞世,爆发内乱,最后由大燕出兵平乱,改设州县。

姜琼英隐隐有些明白南岭大王子为何点名要娶义成公主了。在传闻中,南岭国王因为偏爱幼子,拿不定主意,迟迟未立嗣。这位大王子想来是打算娶天家嫡女,借大燕之势,迫使国王将王位传到他手中。而他一旦成为大燕天子的女婿,燕军出兵南岭的可能性将会大大降低,甚至大燕不得不处处帮衬着南岭。

只是,这么精妙的一个计策,不可能是大王子身边那些不谙洛都情状的人想出来的,那究尽是谁替他出的主意?

南岭一行人进京之后,应当下榻在鸿胪客馆中,接触最多的只可能是接待他们的鸿胪寺典客署的官员。姜琼英在脑海中仔细搜寻关于这一时期鸿胪寺的信息,突然有了一个猜测,莫非——

她抬眼望向内命妇所在的地方,若有所思。

大朝会如期结束,除了楚王殿下破天荒地守礼拜贺,以及南岭王子冷不防地求娶圣人长女,其他事情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朝臣命妇们如云般涌入殿中,又如雾般散去,最后留在大殿中的只有圣人和他的部分家眷。

圣人坐在龙座上,沉沉开口:“南岭突然求娶,朕真是始料未及。你们怎么看?”

平贵妃幽幽说道:“这婚姻大事,虽须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以为,还是要看儿女自己的心意。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圣人点点头,问道:“义成,你怎么想?”

义成公主还未发话,徐之顺便有出声的意图。

姜琼英轻轻扯了扯身旁这人的衣袖,张口道:“有诈。”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徐之顺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再说话,只是眉眼间的戾气犹存。

义成公主伏跪于地,答道:“儿臣不愿再嫁。儿臣自愿削发出家,长伴青灯古佛,日日为大燕诵经祈福。”

姜琼英闻言神色一变,一旁徐之顺的双手更是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惠昌公主惊诧道:“阿姐,我瞧着那大王子一表人才,又诚意十足,你为何不愿接受?”

迟迟未说话的季太后揉了揉眉心,终于开口:“惠昌,慎言。”

“多谢皇祖母提点,是惠昌失言了。”惠昌公主垂首,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

季太后望着跪在下面的孙女,长叹一声:“义成,你不愿嫁,不嫁便是。大燕又不缺他那一点金银,你何苦为此生生斩断自己的姻缘。”

义成公主按在地上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嘴唇一动,恳切道:“义成,义成早就没有什么姻缘了。为大燕祈福,是儿臣的夙愿,还请父皇成全。”

与其让自己的婚事被平贵妃等人再度当做筹码握在手中,还不如干脆利落地将所有不确定因素完全去除。她的唇边绽出一丝苦笑,只要霁奴日后能坐上那个位置,守丧也好,出家也罢,都是值得的。

圣人捏着胡须,眉头紧锁,正准备说些什么,一位青衣内侍就急匆匆地跑进殿中,禀报道:“禀陛下,沈尚书携次子求见。”

谁也没有注意到,徐之顺在听到这话之后,原本紧握的双拳忽地松了下来,姜琼英眉间的愁云也散去了些许。

圣人正为嫡女的婚事发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朕在处理家事,让沈尚书晚些再来。”

内侍瞥了一眼圣人不悦的神色,低下了头,“陛下,沈尚书和沈二郎有要事要禀。”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义成公主,接着说道:“沈尚书说,是与义成公主婚事有关的大事。”

他声音如蚊呐,圣人疑心自己听错了,狐疑道:“与义成有关?”

内侍颔首,万分肯定地答道:“正是,沈尚书恳请陛下见他父子一面。”

义成公主抬起头,忽而开口说道:“父皇,便请沈尚书与沈二郎进来,看看他们到底要说些什么。”

“你起身吧,老是跪在地下,像什么样子。”圣人的眉头舒展几分,打了个手势,“宣沈尚书与沈二郎。”

姜琼英微微偏头,望了身边郎君一眼,只见他唇角微勾,似乎心情稍霁。

徐之顺察觉自家王妃在观察自己,于是悄悄地捉住了小娘子的手,在大袖的掩盖下放在掌心慢慢揉。姜琼英俏脸微红,但没有抽开。

“臣沈正心(草民沈观迟)参见陛下。”

“沈爱卿和沈二郎请起。”圣人明知故问道:“沈爱卿,不知你是有何事要禀?竟然如此着急,一刻都等不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尚书的次子沈观迟,据说此子才华不亚于他那中过状元的兄长,只是不愿入仕。他打量着紫袍老臣身边的玄衣郎君,最后在心里下了个结论:这人姿容昳丽,只是看上去太过瘦弱了些。

沈正心没有答话,反而是沈观迟跪了下去,“草民有罪。”

圣人顺着胡须,奇道:“沈家二郎,你何罪之有?”

沈观迟将腰间的平安扣解下,双手呈上,答道:“草民爱慕贵主已久,贵主亦对草民有情。可惜草民迟迟不敢向贵主表明真心,让贵主不得不含恨远嫁,在北地蹉跎七年,这便是草民最大的罪责。圣人若不信草民所言,可让人取过草民的平安扣,与贵主腰间的那枚相比对。”

圣人留意过自从嫡女回京后,腰上总是挂着一枚朴素的平安扣,他以为是她死去的驸马留给她的纪念,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只是,含恨远嫁是怎么回事?当年明明是平氏说义成对邓家小郎一见钟情,他与雪君才点头同意让嫡女远嫁。

圣人试探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平贵妃身上,令她的脸色一白。平贵妃绞着绢帕,故作镇定道:“区区一介草民,也妄想凭借不知从哪买来的平安扣攀附圣人嫡女。”她恨恨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郎君,以及一旁沉默不语的义成公主。她不相信,他们就这么敢把过去的事情明明白白地摊在台面上说。

“贵妃娘娘慎言。这是臣的儿子,还不劳娘娘来管教,”沈正心言辞凌厉,“也请娘娘不要忘记自己的出身。”

平贵妃面色更白:正是因为这倡家女的出身,她起初在后宫之中处处受阻,费劲心思才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也正是由于出身微寒,她再想前进一步已是十分艰难。沈正心这一刀,可真是直直往她心尖上捅。

偏偏沈家是世家清流,在朝中颇有声望,平贵妃现下只能生生受着。

圣人没有理会这桩口角,只是命身边内侍取来沈观迟手中的平安扣,细细端详了一番,而后问道:“义成,沈二郎所言当真?”

惠昌公主低声道:“阿姐,这可是玷污你名声的事。你快澄清一下,免得让宵小往你身上泼脏水。”她这话说的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在为她的长姐考虑。

义成公主没搭理她,自顾自地笑了笑,起身在沈观迟的身边跪下,“回父皇,沈二郎说的句句是真。”

沈观迟伏地而拜,万分诚恳地说道:“草民七年以来,不入仕,不娶妻,不纳妾,醉心于学问,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等到贵主回京,向圣人请罪,求娶贵主。”

季太后望着这对苦命的鸳鸯,只觉得心酸不已,赶忙劝道:“陛下,沈二郎对义成如此真心,实在难得,哀家听了都快要落泪。今天是元日,陛下不如给这对有情人赐婚,就当为新的一年添添喜气。”

圣人沉默片刻,最后问了一句:“义成,你先前为何要选择出家?”

义成公主抬头,迎上圣人的目光,羞怯道:“儿臣不愿嫁给南岭王子,又不想让父皇为难。削发为尼,为国祈福,是儿臣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只是,儿臣没有料到二郎如此执着。”

“看来,是妾当年误会了,生生让一对有情人错过。”事已至此,平贵妃不得不暂时低头认输。可惜她的哥哥平伯廉挖空心思,定下良策,又联系卢桢买通鸿胪寺的官员,最后却被人轻易的破局。

不过,棋子还未落完,棋局远远没有结束。平贵妃敛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摸了摸皓碗间的凤衔珠赤金手镯。

圣人莫名想到数月前卢桢对独子尚主一事不情不愿的态度,再看看眼前情真意切的沈观迟,忽而生出几分感动。他或许也有过为了爱人奋不顾身的时刻吧,但那些简单而温暖的碎片,总是最早消散在岁月的长河中。

“那便为义成和沈二郎赐婚吧。”

姜琼英闻言一笑,小幅度地晃了晃身侧郎君的手臂,像是在庆祝一般。她望着平贵妃惨白的面容,心说:算计者自以为算无遗策,却偏偏算漏了少年郎那一颗炽热的真心。

这几章必须走剧情,感情线会少一点,我尽量让顺英多发点糖。

非常感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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