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搁下紫毫,将写成的圣旨交给内侍,待沈家父子谢恩退下后,说道:“既然是元日,也该给宫里的几位嫔妃提提位份。母后以为如何?”
季太后笑眯眯地开口:“哀家素不过问后宫之事,此事该由陛下自己做主。”
“贵妃,这九嫔的位置,还有哪些是空着的?”
圣人罕见地没唤平贵妃的小字,这声冷冷淡淡的“贵妃”让她神色一僵。她起身行礼道:“据妾所知,九嫔现下只有钟昭仪、王昭容和赵充容。不知陛下是想升谁的位份?”
圣人悠悠说着:“那便将卢才人升为昭仪吧,周美人升做婕妤。”
平贵妃如闻惊雷,急急劝道:“陛下,这恐怕不妥。卢氏现下不过一四品才人,若让她连升三级,恐难服众。何况后宫之中从未有两昭仪并存的情形,还请陛下再多考虑一二。”
圣人捏着胡须,不满地望她一眼,“贵妃想的还挺周全。”
平贵妃听这话心头一颤,解释道:“妾只是想为陛下分忧而已。”
“哀家老了,记性却还没坏,”季太后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热茶,“哀家记得当年贵妃也是连升三级,如今换了卢才人,贵妃就不允了?哀家是过来人,便好心提点你一句,在这后宫之中,专横善妒可不是件好事。”
平贵妃垂首道:“多谢太后娘娘指教,妾万万不敢。”
“朕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圣人毫不留情地说着,“钟氏也是跟着朕的老人了,朕欲封钟氏为淑妃。朕瞧着你近日有些劳累了,不如多个淑妃来协助你打理后宫事务。贵妃,这话你可听明白了?”
平贵妃乖顺答道:“妾谨遵圣意。”她面色如常,只有手中快要被抓烂的绢帕泄露出她埋藏在心底的不甘。
卢氏受宠不过数月就一跃升为昭仪,这于她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以往总是跟在她身后的钟昭仪也终于迈入四夫人的行列,还分掉她手中的权力,拥有与她平起平坐的资本。而她眼巴巴地望着那后位望了数年,也没盼来圣人一张册后的圣旨。大约是她的出身真的过于低微了,就算身处高位,也比不过世家出身的卢氏与钟氏。
但后天的路总是要自己一步步走出来,更何况,她现在还远远未到满盘皆输的程度。
季太后面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说道:“陛下,今天是元日,就让霁奴和英娘留在宫里用膳吧。”
圣人颔首道:“便依母后所言,晚上宫中恰好有大宴。”
姜琼英拉着徐之顺上前谢恩,齐齐道:“儿臣谢过父皇。”
望着眼前这对规矩行礼的小儿女,圣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来,点头赞许道:“这下总算有些佳儿佳妇的样子了。”他挥挥手,“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都退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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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温暖如春的大殿,朔风迎面袭来,姜琼英感受到这刺骨寒意,翟衣中的身子微微一颤。
徐之顺见身边小娘子哆嗦的模样,直接将她往怀中一带,在她耳畔问道:“这样可好些了?”
姜琼英轻轻点头,还未说些什么,就听得一旁的义成公主笑道:“你倒是惯会占人家小娘子便宜。”
徐之顺薄唇一勾,“这是我的王妃,抱一下也没什么。”
义成公主走到姜琼英身侧,开始揭起弟弟的老底来,“英娘,你大约还不知道,过去你给我当伴读的时候,我这傻弟弟还天天爬树上偷看我们读书,也不知当年是在看哪家小娘子。”
姜琼英忍俊不禁道:“这桩事,殿下同妾讲过了。”
徐之顺在一边补充道:“阿姐,你说话莫要引人误会。没有别家的小娘子,只有她。”
他的大掌似是不经意地在姜琼英的腰间摩挲,惹得她脸上再起红云,只得低了低头,羞涩道:“是真的。”
“哦,”义成公主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看来你还得好好感谢我。”
她的目光忽而落在姜琼英腕间的龙凤纹玉镯上,“这镯子——”
“是阿娘特意留给我的,说是要送给她的儿媳妇。”徐之顺的声音中有几分怀念。
义成公主沉默了,徐之顺也没再开口。但姜琼英敏锐地察觉到这缄默之中暗涌的波涛,是那看似平静的冰面下奔腾不息的河流生出的浪花。
三人在一座宫殿前停下。与这皇城中的其他宫殿一般,它同样是朱墙黑瓦的模样。只是通往正殿的台阶旁生了些许枯草,似乎是在暗示这座宫殿荒凉清冷的命运。但它并非什么冷宫,也未全然被废弃。
义成公主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高悬于檐下的匾额,上面还是那熟悉的三个大字——凤仪宫。这既是她与霁奴成长的地方,也是他们的阿娘恭懿皇后生前的居所。
她至今都还记得出嫁那日她泪水涟涟,母后掏出绢帕替她拭泪的模样。七年过后,故地重游,已是物是人非。
义成公主掩下心头涌起的悲伤,风轻云淡道:“你们送到这里便是,外头风大,还是赶紧去皇祖母那吧。”
姜琼英点点头,徐之顺则正色道:“阿姐保重。”
“殿下应当很想念恭懿皇后吧。”有关裴后的薨逝,姜琼英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她是突发疾病而亡。但观察这对姐弟的态度,她发觉裴后的病亡好像并不简单。
徐之顺沉声道:“的确,”他搂着她的手稍稍使了些劲,“我很想我阿娘。”
他的声音中藏着沉痛,让姜琼英莫名想起前世她那个出生不久就失去阿娘的孩子,心中一痛。她忍不住转了转身子,给了身边郎君一个拥抱。
姜琼英抵在这人胸前,轻声道:“殿下莫要太过悲伤,恭懿皇后若是知道了会心疼的。她一定最想看你振作的样子。”
徐之顺一怔,将下巴搁在怀中娘子高耸的发髻上,喃喃道:“是吗?”
姜琼英万分坚定地说道:“是。”
徐之顺沉默半晌,似在思索着什么,许久之后,他终是开口道:“英娘,多谢你。”
姜琼英窝在他有淡淡青竹香气的怀抱里,听着身后北风呼啸的声音,忽然觉得非常安心。
徐之顺放开她,问道:“天还早着,回长寿宫有些无聊。你想去看我从前的居所吗?”
“欸?”姜琼英语气里含着惊讶,“殿下难道不是就住的凤仪宫或者长寿宫?”
徐之顺摇摇头,道:“圣人嫌弃我太闹腾,便特意给我拨了个旧殿住。”
姜琼英听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说着过去的遭遇,有些心疼。徐之顺却是直接牵起她的手,笑道:“去吧,那里虽瞧着有些冷僻,但待久了也能体味出几分趣味。”
迎着他期待的目光,姜琼英点头应下。
徐之顺先前的住所叫永宜殿,名字听起来气派,实际上就是一座僻远的小宫殿,在他搬进去前甚至都没有名字。永宜殿的附近就有一处宫门,因此,年少的他总是能寻到些机会从宫里溜出去。
两人走到永宜殿前,大门紧紧锁着,徐之顺刚敲了几下,就有一个年长内侍从耳房里走出来,不耐烦地说道:“敲什么敲,这里边没人了!”
徐之顺似笑非笑道:“齐公公眼神好像有些不好。”
齐公公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颤。他抬头,这才发现来人正是从前住在这里的楚王,他身旁跟着的应当是他新娶的王妃。
齐公公躬身行礼,而后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颤颤道:“殿,殿下恕罪,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这就给您开门。”
他在这皇城里住了数十年,从未见过比楚王还要难对付的人,简直就是无所畏惧,软硬不吃。楚王开府成婚时他还长舒了一口气,心说总算将这尊瘟神送走了,怎么没几日他就回来了,还带上了王妃?也不怕被笑话从前住的地方太过寒酸。
殿门“吱呀”一响,齐公公低着脑袋,揣着钥匙瑟瑟发抖,生怕楚王要罚他做些什么。
没料到,徐之顺只字未说,直接抬脚迈过门槛。姜琼英说了句“有劳”,还被这人不满地拉走了。
徐之顺不屑道:“仗势欺人的奴才而已,同他客气什么。”
姜琼英声音里含着歉意:“抱歉,我不知道。”
她被这殿中的景象震撼了,在她的认知里,皇城中不应当有如此破旧的建筑。单论外表,永宜殿其实和其他宫殿没有多大的不同,只是显得有些狭小。但真正走进去,看到这陈旧断裂的砖瓦和墙壁,以及只有一棵光秃秃的老树的院子时,她才意识到,自家郎君之前的处境确实不太妙。
徐之顺笑笑,说:“阿娘薨逝后,我就一个人住在这里。这样说也不准确,毕竟我白日都在长寿宫里,只有晚上才会回到永宜殿。你别看外边荒凉,里面都被我和多福布置得好好的。”
他推开一扇房门,卧房跟他离去时没有多大区别,依旧维持着一桌一椅一床一柜的简朴摆设,根本不像是个皇子的房间。
徐之顺双手一撑,熟练地坐到桌上。他看着小娘子不解的眼神,解释道:“这把椅子不太稳,我平日回来后都是直接坐在桌上的。你要不要上来?”
姜琼英提着裙摆,犹豫地往前走了几步,就被这人直接一抱,抱上了桌。
“你好轻。”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引得她忽而一颤。
姜琼英微张着红唇,说道:“殿下……”
徐之顺缚住她的手,将她未说的话含在了口中。
“这是我应得的奖励,但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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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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