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几天,黄金荣不声不响的就从码头调走了,马涛还以为,这家伙不敢跟自己来硬的,所以躲的远远的,他心里还挺得意。
结果又过了十来天,就在青帮正在十六铺码头,卸一批特别贵重的货物时,几十个荷枪实弹的法租界巡捕,突然出现包围了码头,以走私的罪名,把所有的货物全部没收了。临走之前还特地留了话,让马涛亲自去法租界巡捕房办交涉,否则就把这些东西全部罚没。
马涛当然明白,这事肯定是黄金荣干的,这批货的价值超过20万大洋,从他跟着卓立仁来上海,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既然人家已经摆明了就是要整他,他哪敢再去自投罗网?不仅不敢露头,还得请人从中说和,想拿钱摆平此事。问题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再想像以前那样轻松解决,就没那么容易了。
黄金荣现在的职位并不高,也就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一个探目,这个级别虽然已经算是个官了,却是最底层的那种,按照惯例,青帮每个月都得给他们‘孝敬’份子钱,这些人对青帮的非法营生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份子钱按照等级也不一样,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主管自己这一段的,就得多给一些,不是正管的就少给点,黄金荣的官太小,一个月最多也就是500大洋。
马涛觉得给他2000大洋算是赔礼道歉,以后每个月500大洋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黄金荣给他来了一个狮子大开口,让他一次性的拿出来5000大洋,还要在上海滩最好的酒店摆酒赔罪,以后每个月的份子钱,直接涨到了1000大洋。
马涛不在乎那5000大洋,关键是这个面子他丢不起,江湖中人最在乎是就是面子,这要是一个跟头栽下去,再想翻身爬起来可就难了。而且每个月的份子钱都要翻番,他也不敢轻易答应,要说一个月多拿出来500大洋不算多,问题是这就不是黄金荣一个人的事情,关系到从上到下所有的人。
黄金荣这么一个探目的份子钱你给翻倍了,别的人你怎么给?探目上面还有警长、警司、探长、督察、督察长、总督察,一个法租界里,比黄金荣官大的至少还有四十多个,都这么翻倍的话,一个月就得多拿十几万大洋。
再说了,法租界以外,还有英租界、日租界、美租界,这帮家伙互相之间通着气呢,还美其名曰叫什么‘最惠国待遇共享’,都这么翻番的给,一年下来得多少钱,他都不敢想。
黄金荣的这一招不仅阴狠,还特别的歹毒,马涛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里边的猫腻,这家伙表面上是给自己要好处,其实是把租界里有权有势的人都给捎带上了。
只要你给黄金荣,别人自然也就得到了,可你要是不给他好处,别人也得不到了不是?你就等于是得罪了所有的人,你说黄金荣这招狠不狠?一下子就把他自己的好处,跟所有人的利益绑到了一起。
想明白这一层关系,马涛害怕了,一个黄金荣他不怕,大不了弄他一下,实在不行就弄他家人,总有他受不了的时候,可是要跟整个法租界为敌,也就是跟所有的租界做对,这个后果他是绝对不敢承担的。
现在的马涛跟以前也不一样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杀伐果断无所顾忌。虽然他现在只是在名义上,替卓立仁‘代管’青帮事物,帮里的大事小情,其实就是他一个人做主。
前段时间,为了帮助马涛管理越来越庞大的青帮生意,哈尔滨的庞师傅,把自己的儿子庞健,也给打发到上海来了。庞健还没有正式加入青帮,还是个‘空子’,得等到卓立仁从美国回来,才能开香堂,正式收他为徒,加入青帮,现在是以‘白相人’的身份,代掌青帮的刘寺庵。
青帮的管理体系主要是四庵六部,四庵是指朱寺庵、刘寺庵、黄寺庵、石寺庵,六部为吏部、礼部、户部、工部、兵部、刑部。
四庵六部各自分工不同,庞健现在主管的刘寺庵,主要是分管商业培训和财务管理。他在家的时候,就在庞师傅的安排下,在卓家的买卖里边学了一年管账,又请了一个比利时的老会计师,跟着学了半年现代财务管理,虽然还不能算是一个专业的会计,有了这么点基础,起码不会让马涛手底下那些什么来路都有的账花子,随便就能糊弄过去。
关键是他的性子随了庞师傅,认真细致踏实肯干,吃得辛苦耐得琐碎,账目有问题,哪怕是一块大洋的差错,他也会揪住不放,还要安排两拨人,分别复核重新计算。
庞健从哈尔滨来的时候,带了几个盘账的好手,都是卓家用了多年,知根知底的老人,还有他那个比利时老师,也跟着一起到了上海,他叫本杰明?哈克曼,是一个犹太人,今年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还有点驼背,络腮胡子还谢顶,两片圆眼镜后面的眼珠子,看人直勾勾的,一看账本就活了,他这点机灵劲全用在账本上了。
这个本杰明?哈克曼,来上海为庞健工作,其实也是阴差阳错的事,从1896年中东铁路开修,他就来到哈尔滨,为俄国人工作,到了1910年,中东铁路修完了,他想离开中国回欧洲的时候,赶上了哈尔滨那一场瘟疫,他夫人也在瘟疫中去世了。
伤心欲绝的本杰明,埋葬了夫人之后,不忍心把妻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葬在异国他乡,自己在哈尔滨迁延数年,后来中东铁路裁员,他又失去了工作和收入来源,给庞健补习财会知识,也是为了多赚点钱回欧洲。
后来庞健要来上海,他也要到上海坐船回欧洲,就跟着一起到了上海,没成想他到了上海,欧洲那边又打起来了,天天看着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说欧洲打得有多惨,死了多少人,吓得本又不敢回欧洲了。
就这么着,他还是留在上海,继续为庞健工作,一来薪水不低,还有一层师生关系,庞健对他也是敬重有加,一口一个老师叫着,一来二去的也就留下了。
庞健开始接手这些账目的时候,跟马涛还闹了一个半红脸。庞健之所以来上海,就是按照父亲的指派,帮助马涛管账,免得他被手底下人糊弄,当了冤大头,自己还不知道。
当初卓立仁带着金明马涛来上海,为了迅速控制上海的地下经济,打垮了上海原有的地下黑恶势力,从哈尔滨调来了谭小春的五师兄林海、八师兄孙杰,带着十几个人,还有几十支驳壳枪,马涛又回到山东老家,招了几十个练武的师兄弟。
在卓立仁的巨额资金,还有**码头工人的全力协助下,才能一战而定,确定了在上海滩的绝对优势地位,也才有了今天的这种局面。
在上海滩彻底站住脚之后,上海滩原来的那些地下势力,不甘心放弃那么大的一块利益,进行了几次疯狂的反扑,马涛就把林海和孙杰他们留下了,没让他们回哈尔滨,让他们帮助自己,在上海打打杀杀。孙杰还挨了对手一刀,差一点就残了。
林海和孙杰觉得,自己为马涛这个四哥出过死力,还流过血,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怎么都亏不着自己,却没想到,孙杰的伤还没好利索,就被马涛以回家养伤为名,撵回了哈尔滨。让这哥俩是真的伤了心。
回到哈尔滨,庞师傅问起他们在上海的事,他们俩说起那位六师兄,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话,其中就有马涛不懂账目,钱财上面管的是一塌糊涂。
上海是天高皇帝远,现在的马涛,也不是当初跟着庞师傅混饭吃那时候了,尤其是这种人品性格上的事,庞师傅在哈尔滨,鞭长莫及,想管也管不了,可是涉及到钱财的事,就不能不管了。
这就不是马涛一个人的事情,他只是代替卓立仁,暂时管理上海滩的这一摊子事,既然马涛已经入了青帮,拜了卓立仁为师,有这么一层师徒情分,管好了是应该的,管不好还有罪呢。
庞师傅现在连自己带徒弟,十几口子都跟着卓立仁,唯恐马涛把事情搞砸了,再把别的师兄弟,还有自己也给捎带进去,就想着派人去□□着马涛照看一二,也有放个人在马涛身边,免得他行歪踏错的意思。
有了林海和孙杰的前车之鉴,再派别人去上海,马涛还是不会当回事,想来想去。庞师傅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庞健,这小子的脾气秉性都随了自己,身上的功夫早就超过了马涛,除了不懂财务账目,别的方面都能克制得住马涛。
庞师傅把这里边的利弊得失,都跟儿子说了个透彻,庞健明白父亲的心思,也知道这个事的重要程度,一个人到大德恒商号,足不出户的跟着那位老账房学了一年,再跟着父亲请回来的洋老师,恶补了半年的财会知识。
现在市面上经常使用的几种记账会计方法,庞健虽然还说不上全明白,也能看明白个大概,赶上这位洋老师也要去上海,带着几个账房先生,就到了上海。
等见到马涛,当面说明了来意,马涛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心里埋怨师傅的手伸的太长,不好好在家待着颐养天年,怎么还管到这上海滩来了?
问题是不管他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像撵林海和孙杰那样,直接把庞健也给撵回去,庞健不是他的师兄弟,而是师傅的儿子。
那个年代的师徒关系可不得了,约定俗成的规矩是,欺师灭祖人人得而诛之,都不用通过衙门,老百姓自己就能办了。青帮又特别讲究这种江湖规矩,马涛身为青帮里边的头面人物,还真不敢在这方面给别人留下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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