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祖父说要等伤好全才能去纸坊,但蔡元祯实在是忍不住了。
等到可以活动自如后,蔡元祯便迫不及待去了纸坊。
出门的时候,孙秀荷还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你去了之后,除了你的两个伯伯和金禾叔,莫要和其他男子多说话。纸坊的老师父同你说什么你就多学着点吗,一定要戒骄戒躁。”
“你二堂哥如今也在纸坊,你如今既已经去了,那便要努力做得更好,让你祖父高看你一眼。”
孙秀荷一边说着,一边帮蔡元祯系斗篷。
如今秋风起了,再加上近日总是有雨,可不能让自家女儿受凉。
蔡元祯笑着说:“放心吧母亲,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完后,便和木槿蹦跶着出了门。
蔡程带着蔡元祯来到了纸坊管事们日常办公和休息的工房。
与之前来纸坊的情形不同,此次蔡程郑重地向众人宣布了蔡元祯将正式加入纸坊。
大掌柜此言一出,除了一早便知道蔡元祯要来的蔡程和蔡辛,其他人皆是面面相觑,完全就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就连早前见识过蔡元祯造纸技术的孙金禾也颇为诧异,但更多的是欣慰。
蔡家三小姐这般的造纸技术、这般的匠人心思,合该来造纸坊。
蔡元祯向前一步盈盈一拜:“各位叔伯、前辈,今日元祯有幸能来纸坊与各位一同共事是元祯之福,若是以后元祯有不足之处还望提点。”
孙金禾和几位纸坊的大师傅纷纷点头:“三小姐客气了,既然老掌柜让您来了,那我们自当尽心竭力照拂。”
蔡元祯露出一个浅笑,说道:“叫三小姐未免有些见外,前辈们不如就同我大伯、二伯一般喊我元祯吧。”
跟在孙金禾身后的纸坊师傅不敢答应,纷纷把目光转向了孙金禾。
孙金禾是纸坊里资历最深的,是跟老掌柜一同入的纸坊,既能管纸坊,又能看铺子。
如今做了管事,除了几个掌柜,就数他最大。
孙金禾见众人都在等着他拿主意,他便笑着开口:“远则疏、亲则过,不如就称您为‘三姑娘’。”
三姑娘。
蔡元祯挺喜欢这个称呼的,便点点头说:“好。”
蔡辛见着蔡元祯还挺开心的,终于有人来跟他一起过苦日子了,刚想上前惺惺相惜一番,就被父亲拉走了。
蔡明凶狠地说道:“你别整日闲着没事在这里乱晃,去跟师傅好好学学造纸的技术。”
蔡辛有些不情不愿的。
他以为来了纸坊就可以去店铺里当个小老板,掌管蔡氏的资产链,可如今却被下派到基层学这些东西,真是要他老命。
孙金禾作为管事每日需要出来的事务繁多,便给她安排了纸坊的老师傅带着。
如今纸坊里称得上号的老师傅有两位,一位叫李顺海,还有一位叫陈通。
值得一提的是,陈通是蔡元祯二伯母陈兰的娘家人,孙金禾自然让蔡辛跟着他学,不然旁人若是说得轻了重了,得罪了这位蔡家二少爷可就不好了。
蔡元祯跟着李顺海一起更深刻地了解了一番纸坊的运作流程。
其实李顺海认为这个蔡家三小姐也不过是来凑热闹的。
毕竟蔡家二公子什么样他们已经见识过了。
在纸坊的这几天,他可是吃了睡、睡了吃,干点活就喊累。
纸坊可不比别的行业。
你若是连制浆、抄纸、焙纸……甚至是连原材料都分不清,那这一行又将如何传承?你又如何能成为大家主?
蔡元祯也不过是个女娃娃,兴许过几天热忱过了比蔡辛还快。
李顺海知道蔡元祯之前在纸坊做过更生纸,所以纸坊的运作流程他也不过是简单介绍了一下,看她对答如流的模样便知道她都会。
最终,李顺海安排蔡元祯和他一起先在焙房干几天。
焙纸算是造纸工序的后几步了,揭纸完成后工人便将揭下来的湿纸贴在焙墙上烘干。
算起来,确实是一个没什么难度的活。
毕竟蔡元祯是个弱女子,总不好让她去打浆、抄纸吧?
若是没点经验,这些活干上一天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李顺海跟蔡元祯说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异议,只要能待在纸坊,焙房也是好的。
李顺海带着蔡元祯一路来到焙房,李顺海嘴上还说着:“三姑娘若是觉得累,每日少干点就行了,不必太过较真。”
这句话是客套话,他本来也不相信大少爷、大小姐会委屈自己多干活。
蔡元祯笑着说:“李师傅这是哪儿的话,我既然来了,定是要尽全力的。”
他们前脚刚踏入焙房,后脚便瞧见焙房里的工人齐刷刷地回头看着蔡元祯,眼神中有惊讶、错愕。
只因为,焙房里的工人都光着膀子。
李顺海的脸色也在此刻变得难看起来,呵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衣服穿起来?”
虽说已经入了秋,但焙房那可是烤纸的地方,墙面的温度需要烧高才能把湿纸焙干,温度自然是比外面高上许多。
工人们不拘小节,平日里都是光着膀子干活的,谁知今日竟然来了个姑娘家?
李顺海赶忙挡到了蔡元祯面前,饱含歉意说道:“三姑娘莫要见怪,这里头怪热的,工人们平日里也都这样,是我思虑不周,忘了这茬了,我让他们下次注意。”
李顺海原本以为会在蔡元祯脸上看到羞怯、窘迫,但都没有。
蔡元祯依旧神色得体,平静地说道:“多谢李师傅关照,今日是我来得唐突,未曾预先告知他们,也非他们的过错。”
“还望李师傅莫要责怪他们,不然元祯可就成了罪人了。”
李顺海没想到蔡元祯会是这样的答复,明显一愣,但随后又恢复了常态。
与一个女子共事,尤其这个女子还是蔡家的三小姐,焙房里的人都有些兴奋。
但却又不敢造次。
蔡家三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听闻她之前极度荒唐,风流韵事传得东洲府尽人皆知。
又听闻她有勇有谋,在匪寇手上救下了江家少爷,还为他挡了一刀。
总而言之,虽说这个三小姐年纪不大,但在东洲府已然是个风云人物了。
趁着工人们穿衣服的工夫,蔡元祯也绑好了襻膊,一副干净利落的模样。
蔡元祯整理好后,恰好有工人扛着一摞榨过水的湿纸来,直接放到了纸桌上。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这一摞层层叠叠的湿纸揭开,贴在焙墙上后,慢慢将其焙干。
这焙墻内部以竹篾搭架,外刷三合土。
蔡元祯见众人都愣着不动,她便主动上前开始揭纸,随后十分熟练地贴在焙墙上。
出于谦虚,蔡元祯还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大家,问道:“是这样,没错吧。”
众人纷纷睁大了眼睛,这动作一气呵成,还真是一点没错。
大家都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蔡元祯笑笑,随后开始麻利干活。
其他工人不敢闲着,也跟着蔡元祯一同开始干活。
干活的时候,蔡元祯还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此人正是周蛋。
许久不联系了,其实周蛋很想问问她的伤势如何了,但他不过是纸坊的一个小工,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问候蔡家三小姐。
蔡元祯见到周蛋的时候还特地给了他一个微笑,这可让周蛋振奋不已。
还好三小姐没有忘记他。
等墙上贴满了湿纸之后,工人便要开始烧火使得墙面的温度变高。
古法造纸对于焙墙的温度没有界定值,这温度烧多高、火烧多久全凭工人的经验。
一般等纸焙干到三分之二他们便不再添柴烧火,之后便由墙面的余温将纸焙干。
如此一来,湿纸纤维在烘焙过程中受到的损伤最小,能更好地保证纸的质量。
开始焙纸这里面的温度自然就高了,蔡元祯刹那间便大汗淋漓,这些工人自然也不例外。
可蔡家三小姐在,大家哪敢有不敬的举动。
蔡元祯找了个借口离开,走到了焙房外,还特地说了等火烧尽了才回来。
出了焙房,蔡元祯顿时觉得秋高气爽,原本在焙房里被烤得通红的脸颊也都冷却了下来。
大概是许久没有那么劳累了,蔡元祯竟然坐在台阶上睡着了,还是周蛋出来把她叫醒的。
周蛋对她说:“三姑娘,纸都焙干了,接下来可就要揭纸了。”
蔡元祯立马起身,跟着周蛋回了焙房。
焙房内还有火烧过后的余温,工人已经在揭纸,蔡元祯也上前一起干活。
蔡元祯从焙墙上取下了纸,放在手里细细端详。
其实之前蔡元祯便发现了一个问题,蔡氏纸坊出的纸纸张纤维都有一定程度的受损,不过因为这种现象不只是蔡氏纸坊才存在,所以蔡元祯还以为是这个时代的技术问题。
今日到了焙房,蔡元祯有所顿悟,这纸的“火气”太大。
湿纸纤维因为高温剧烈拉伸和收缩,纸张纤维不仅会受损,而且纤维之间的稳定关系也会因此破坏。
见蔡元祯似有疑虑,李顺海一边继续着手头上的动作,一边问道:“三姑娘,你是有什么困惑吗?”
蔡元祯放下纸,摇了摇头说:“没有,不过是初次接触觉得很好奇。”
她如今是初来乍到,发现问题而未发现根本,还是莫要提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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