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发生了问题,而且这些工人都告到了蔡仲面前,那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不过,他也并不是个只会听信一面之词的人。
蔡仲各找了纸坊里不同工种的工人来了解情况。
发现确实如那几个告状的人所说,制浆房里的工人确实吃得好些,而且日常还有二少爷的打赏。
其他工人皆是不服,纸坊里的工人各司其职,向来按照流程工作。
而且造纸工序向来都是一环扣一环,也说不上来哪一个环节更重要,哪一个环节不重要。
如今偏就制浆房里的工人油水多,而且已经好几个月了,这样叫其他工人内心怎么平衡?
既然确定了事情属实,那么蔡仲自然要开始调查,他立马揪住了在场职权最大的人问:“蔡明,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蔡明一听见父亲点了自己的名字,立马紧张起来,此事若是不好好解释,那便是管理不当之罪。
蔡明立马朝着蔡辛使了个眼色。
蔡辛虽然算不上机灵,但在认错这方面还是颇有心得。
他立马站出来说道:“祖父,都是我的错,这件事其实是因我而起。”
蔡仲敛了神色看着他,若是他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免不了要受责罚了。
蔡辛接着道:“祖父,自打我进了纸坊,我深知纸坊里的工人们干活辛苦,尤其是那些跟我一起制浆的兄弟们。我日日见他们干活如此卖力,内心甚感欣慰,想着他们都是为了咱们纸坊才会这样,所以我也想对他们好点,便自掏腰包请他们吃些好的,得知有些人家里困难,便接济一下。”
“但此事却是我考虑欠妥,厚此薄彼,让其他干活的兄弟们寒了心,今日我便在此向诸位赔罪。”
说罢,蔡辛转头朝着站在屋里的工人们都鞠了个躬。
蔡元祯始终听着,蔡辛虽说得情真意切,但她的内心倒也没什么波澜。
她这段时间光在焙房忙着,这纸坊里发生的其他事,她还真是一概不知。
等蔡辛说完后,蔡明立马开始随地大小演,一副又揪心又感慨的模样:“我们也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做事情也要讲究章法,如此一来咱们纸坊很难管理的,说出去便是同工不同酬,以后谁还信服?”
对着蔡辛说完后,又转头对蔡仲说:“父亲,辛儿此做法确实欠妥当,但看在他是出于一片好意的份上,便不要再计较了。”
蔡仲轻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如此说来,确实是一番好意,若是责罚,未免也太叫人寒心了。”
蔡元祯在一旁听了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蔡仲突然转头问蔡元祯:“元祯,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蔡元祯被问得一愣,但瞧着所有人此时都盯着自己,她自然不能怯场。
蔡元祯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如今咱们纸坊的生意越来越好,纸坊里的工人自然功不可没,大家的伙食确实可以改善改善。”
蔡元祯此言一出,在场的工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蔡元祯打量了一眼祖父的脸色,见他没有异常便继续说道:“我建议咱们纸坊的工人伙食费每人每月可增加二十文钱,焙房的工人在三伏天时可按人头每月增加五文钱的高温补贴,除了日常餐食外供应消暑凉茶。”
蔡元祯话音刚落,便有工人喊了一句:“好!”
蔡仲转向孙金禾说:“孙管事,这件事就按照元祯说的去办。”
孙金禾应道:“好的,老掌柜。”
蔡元祯都有些猝不及防,就这么决定了。
事情解决后,蔡仲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工人面前说道:“诸位,今日之事已经解决了,我看大家对此也都挺满意的,若是以后纸坊有什么事是管事、掌柜们解决不了的,大可以来蔡府找我蔡仲。”
“哪怕我再忙,也会站出来给大家主持公道。”
工人们纷纷叫好,如今蔡老掌柜都这般诚恳地说了,众人自然没什么意见。
原本以为此事就到此结束了,突然有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蔡仲磕头。
那个工人带着哭腔说:“蔡老掌柜,原本不想麻烦您的,但有一事还请你做主。”
蔡明真烦这些没有眼力见的,有什么事非要捅到父亲面前?
蔡明赶忙上前一步说:“老掌柜今日已经很累了,你们有什么事非要今天说吗?”
言语间带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让他说。”蔡仲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个工人一边哆嗦着一边说:“前几日二少爷在制浆房里斗蛐蛐,我当时正搬料经过,谁知他的蛐蛐跳到了我的脚边,不小心被我给踩死了。”
“二少爷说,他的蛐蛐是什么‘彪将军’,要让我赔三百两!”
那工人话说到此,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蔡辛身上。
蔡辛被看得后背发凉,赶忙吼道:“你别胡说。”
那工人趁着眼下人多也硬起了胆子,反驳道:“我没胡说!那蛐蛐是自己跳到我脚下的,就算我也有错,可这蛐蛐怎么会值三百两呢?加起来可比我一家老小的命都要贵呀!”
“若是今日老掌柜不替我做主,我便是吊死在知府衙门口,我也得讨个说法。”
说完后,那工人便涕泗纵横,趴在地上直都直不起来。
蔡明小心翼翼地看着蔡仲的脸色,果不其然后者已经垂着目光,看不清他眼神里的阴晴。
蔡辛知道自己恐怕难逃责罚,赶忙跪了下来,却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憋不出来。
蔡仲上前扶起了那位在地上哭个不停的工人,这工人已经在蔡氏纸坊做了有些年头了,蔡仲对他也十分面熟。
蔡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过是只虫子罢了,你用不着赔。”
蔡仲此言一出,那工人像是如释重负般,对着蔡仲鞠了好几个躬,说道:“多谢老掌柜,多谢老掌柜。”
蔡仲转头对孙金禾说:“孙管事,给他封十两银子的红包。此事是我蔡氏子孙胡闹,我们理当做出赔偿。”
那工人受宠若惊,连忙说道:“老掌柜,这倒不必,您能为我们做主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蔡仲说:“无妨,收下吧,不然我知道咱们纸坊的工人被亏待,心里也不好受。”
十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简直算得上巨款。
那工人却之不恭,便连忙谢过。
蔡元祯发现,蔡仲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公开的,周围围了不少工人。
在场的人都觉得老掌柜的处事方法很好,不偏袒自己人,简直就是青天大老爷。
蔡元祯也突然理解,为什么蔡氏纸坊会在竞争如此激烈的纸业发展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掌权人始终秉持着“有良心”三个字。
或许手底下会有蛀虫,但只要引路人不偏颇,那蔡氏纸业的发展自然不会走下坡路。
但蔡仲之后,蔡氏纸业后继无人,自然也就无法传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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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啊……父亲……我错了。”
院子里,蔡辛就趴在凳子上,由蔡明亲自打戒尺。
其他人正坐在一起吃饭,蔡仲始终面不改色,陈兰险些在饭桌上就要哭起来,其他人脸上有担忧,但也都不敢管。
除了蔡元祯,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蔡明拖着蔡辛就要去院子里执行家法,边打还边骂。
蔡明咬牙切齿地怒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孽畜,不学无术……大逆不道,浪费父亲和我的一番苦心……”
蔡明一边骂,一边打,自己都差点背过气去。
蔡元祯看祖父始终无动于衷,便知道蔡辛的戒尺挨到现在还不算完呢。
今日之事,蔡明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很生气,所以一回家他便亲自执行家法,非要把蔡辛打到皮开肉绽,打到父亲父亲为止。
这是苦肉计,这场戏必须唱完。
虽然这件事不关大房的事,但沈春兰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她说:“父亲,不管二侄犯了什么错,如今打也打过了,您若是不说话恐怕二弟也不肯停手,不如就喊他们进来吃饭吧。”
既然沈春梅发话求情,孙秀荷自然也要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是啊父亲,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便是了,我瞧着现在打得太狠了些。”
“狠?”蔡仲终于开口说话,“他逼得人家无路可走打算去府衙门口上吊的时候何尝不狠?我让他去纸坊学习,他却招猫逗狗,今日若是不叫他痛到骨血里,他又怎么会长记性。”
蔡仲一番话说完,众人都不敢再继续求情了。
一直到蔡仲一顿饭快要吃完,屋外下起了雨,蔡仲才说了句:“行了,住手吧。”
蔡明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落下,便颤抖着停在了半空中。随后他提了一口气,指着蔡辛说道:“还不感谢你祖父饶你一回。”
蔡辛带着哭腔,涕泪横流地说:“多谢祖父!”
蔡仲离席之后直接回了房间,众人也纷纷去看蔡辛的伤势。
这蔡明确实也是打得狠了,这几十戒尺都是下了力气的。
蔡元祯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上次她被母亲也是这样狠狠地打,但至多也是肿得厉害,出了血条,没有像蔡辛这样衣物都被血浸透了。
蔡辛被他父母和家仆扶回了房间,其他人也都纷纷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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