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忙过一阵后,王府渐渐歇了下来,侍从们三五成群地结对返回了住处。
广储司的侍从们也不例外,他们却没有穿平日那身统一的服饰,而是换了身看起来和寻常百姓相同的短衫。
唯独安顺身上还是那身侍从服饰,他拨弄桌案上的算盘,手指动的飞快,几乎要舞出残影,算珠相撞响起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
“安顺,前些日子不是说好一起出府才买吗?你怎么还不更衣?”一个侍从凑过来问道。
安顺拨弄算盘的手难得停下来,眼睛却没看着问话的那个人,仍黏在一侧展开的账本,对着那页账本说:“今日的入库数目必须核完,怕是赶不上了。你们先去吧,不必等我。”
“那你快些,再晚街角的代写先生就该收摊了。错过今日,你要给家里捎信又得等下月了。”
“我知道了,我核完便去。”
那几人走了,安顺的手又飞快的忙碌起来。
算珠相撞的声音,让他联想起外面集市嘈杂的叫卖声,扰的他心神不宁,接连拨错了几颗珠子。
他深吸几口气,定了定心神,可心里呀这是,速度终究慢了下来,连心神也渐渐飘远。
忽闻“嗷嗷”两声,声音软糯又勾人,有几分像狸奴撒娇时的叫声,但听着又像刚出生不久的幼儿。
叫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安顺上半身前倾,越过桌案便见到有一只赤色的小狐正蹲在案前的地面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向他。
安顺心生怜爱,不自觉笑弯来嘴角,放下手中活,舌头轻触上牙膛,在口中发出轻微的爆破声逗弄那小狐狸。
他知这狐狸名叫丹奴,是府中有名的小宠物,他早闻其名,却未曾真正见过一面。
如今看来,这小家伙难怪能被王爷宠爱,的确实在可爱。
不过此处距离王爷居处甚远,它是如何能来到这里,怕不是在府中乱跑,迷了路,阴差阳错跑到广储司。
安顺看着它那张毛茸茸的小脸,想要将它送回王府花园,俯下身子,伸出两手就要去抱丹奴。
丹奴却不遂他的意,在他弯腰离开桌案的空挡期,一个轻巧的弹跳跃到桌案上,叼起安顺整理好的账本,飞速跃下,拖着尾巴跑出广储司大门。
安顺大惊失色,他从大清早就开始着手忙碌这事,却一个疏忽让狐狸搅了他的成果,心里面焦急万分,忙去拦它,却抵不过丹奴动作灵敏,嗖地一下从他的胳膊窝的空隙钻了出去。
“站住!”安顺赶紧追了出去,若是叫王总管得知账本丢了,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
可这小东西虽然生得四条小脚,跑的却如此之快,安顺提起衣摆,追随它跑过几百步,便已累的气喘吁吁,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色骤然消失在一条僻静巷道的拐角。
他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已经出了广储司的范围,再不可继续走下去,若是路上遇见巡逻的侍卫,还要被盘问一番。
他认得那地方是个死胡同,丹奴现在就藏在那里,心下稍安。
“丹奴,丹奴。不要怕,快出来。”安顺一面呼唤它的名字,一面缓慢的走进那处角落,为了不让丹奴害怕,特地放慢了脚步。
他走进角落,却没发现丹奴那团耀眼的红色身影,巷内空空如也,连那账本也不知踪影。
安顺心头一沉,账本估计找不回来了,安顺只得认命,眼前浮现出王义那张带着怒火的脸,看来这顿惩罚是逃不过了。
他垂头丧气地回身,没注意到身边何时站了个人,险些一头撞上那人。
“你可是在找那狐狸?”晏凤辞在他面前伸出手,挡住他的脚步,语气带有善意。
安顺闻声抬头,只见那人红衣白袖,容貌昳丽非常,一双瞳仁黑如点漆,上挑的眼尾似那勾人魂的精怪,叫人直移不开眼睛。
他忙用袖子遮住眼睛,才从这惊心动魄的美貌中解脱,稍稍恢复下理智,才移开挡在眼前的衣袖,眼前又映入一小节白皙如玉的手腕,安顺这下真的是满脸通红,连听那人刚才说过什么都不顾得了。
见他如此反应,晏凤辞无声叹了口气,将话重复一遍:“你可是在找那狐狸?”
安顺才听清那人说了什么,将深埋在袖中的脸抬起来,避开晏凤辞的目光,羞涩地点头:“是那狐狸叼走了我的账本,你是如何得知?”
晏凤辞道:“方才我在附近散步,路过广储司,见到丹奴叼着一物狂奔而过,我便知丹奴又闯祸了。”晏凤辞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手中正是被丹奴一嘴叼走的账本,“此物可是你的?”
“是我的,多谢!”见失物复得,不用再被王义惩处,安顺喜出望外将账本连忙接过。悄悄打量眼前这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府中这号气度不凡的人物,但听这人话中能够随意在王府散步,料定不是一般人,忍便小心问道:“不知你是?”
“我姓晏,名凤辞,表字羽仪。”晏凤辞语气格外亲切,“乃是王爷新任的客卿。”
“在下安顺。”安顺也向他说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晏客卿!”安顺忙躬身行礼,将名号牢牢几下,又忍不住好奇:“不知先生现在府中掌管何事?”
安顺只是随口一问,没曾想晏凤辞态度坦诚,真的告诉了他:“不过是帮王爷焚香磨墨,口述笔录,批改公文罢了。”
安顺一听,心头那件盘桓已久的事便冒了出来。换做旁人他是万万不敢相求,但晏凤辞看起来好相处,也好说话,便大着胆子道:“我有一件事想拜托客卿,您可否答应?”
晏凤辞眸光深沉,欣然道:“是什么事?我若是能帮到的,一定会帮。”
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样,这位客卿先生相当好说话,安顺便直说:“家母病重,我想给家母写一封信。但我虽能读写账目,但字迹丑陋难辨,能否请您代笔?”
晏凤辞听后道:“孝心难得,理应成全,你可有纸笔?”
“广储司有,客卿请随我来。”
两人一同来到广储司,桌案上还有几本敞开的账本,安顺将那些账本合上,请晏凤辞坐在椅子上,为他重新磨了墨,将毛笔交于他手中。
晏凤辞挽住衣袖,持笔待写:“你想对令堂说些什么,全数告知与我。”
安顺点点头,便开口陈述,晏凤辞按照他的话在纸上游刃有余地写着,片刻后,拿起纸张,对着半干的墨迹吹了吹,淡淡墨香飘散开来。
安顺接过信纸,看过一眼,虽然只能识别几个常用的字,但也能看出字体潇洒飘逸,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客卿写得一手好字!”他真心夸赞起来。
“谬赞了。”晏凤辞将毛笔轻轻放在砚台上,“你若是以后有需要,可以到西厢房找我,有人阻拦的话就说是我让你过来的。”
安顺心里十分感动,忙将信折好揣进兜中,由衷认为晏客卿人美心也善:“客卿真是一位好人。”
“哈哈哈哈。”晏凤辞笑起来,从座位上站起,背着手走到门口,“我先行离开,去寻那只扁毛畜牲,希望它在我找到它之前能少惹些事端。”
安顺将他送出去,返回自己的案前,发觉账本上沾了一点还未干涸的墨,赶紧擦掉。
向门口张望几眼,确定无人时,才掏出方才的信,仔细品读起来。
正看得出神,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
“呦,你在看什么?”不等他反应过来将信纸收起,席艰便一把夺过纸张,放在眼前从上到下看过,“信不是你写的。”
安顺抢过信纸,横眉冷对他道:“不关你的事。”
席艰揉搓方才信纸划过的地方,斜眼看他道:“你告诉我,是谁帮你写的这封信。”
“用不着你管。”安顺侧过身子,避开他的视线。
席艰见他如此,有些不满,将他生生扳了过来,面对自己,“你不必避开我,方才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我已将这信看的差不多了,你母亲病还没好?”
安顺没理他,席艰继续道:“我知道你担心你母亲,可担心又有什么用呢,不如想办法弄些钱给她治病来的有用。”
见他一副倔强模样,席艰忍着不悦,重重地点了点他的额角,眼神阴沉,“听我的话,有的是办法能帮你弄到钱治你母亲的病,就像上次一样,我们俩合作,谁也不会发现。”
安顺脸上浮现出犹豫的表情:“王爷待我们不薄,我不想……”
席艰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怒喝:“你可真是够忠心的啊!若不是因为他,我早该成家立业,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任人嗤笑。”
“你忘了?不是王爷极力相求,你还能站在这里吗,怕不是早化为身首异处的枯骨了吧。”安顺不甘示弱,站起来与他对峙。
席艰怒极反笑,两只眼睛布满红彤彤的血丝,他已愤怒到了极点:“少废话!快点告诉我是谁帮你写的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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