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临。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一轮弯月早早悬在天边,撒下银色余晖。
林府的客人走了一些,县令和京里那位却要留下来用饭,所以留下的占大多数。
一天的时间消磨至此,众人都放开了些,特别是在林府下人捧出早已备好的杏花佳酿后。
酒香轻飘飘地蔓延开来,很快,宾客席酒酣耳热。
傅洛云全程来者不拒,脸上却丝毫未显。
众人都以为他千杯不醉,换着法子上来敬人。
刑二早在仆人席面上吃过,眼下站在侧门那里犯急。
别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得很,他家主子怕是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偏偏此时,李县令凑上去讲话,刑二生怕主子说点什么不该说的,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席面上,李县令确实在套话。
“不知刘公公在京中可好?下官承平十六年曾在官邸见过公公一面,有幸得过几句提点,如今外放四年,怕是再难见到他老人家了。”
四年前,刘为还是司礼监的一位随堂太监。
傅洛云听他提起干爹,即便醉梦中,也条件反射绷起了心中那根弦。
他几乎没怎么磕绊道:“托大人的福,干爹身子骨不错,只是上了年纪,时常念叨老朋友们。”
这话说得李县令立刻眉开眼笑。
仿佛他也是“老朋友”之一。
不管是不是,这样的场合总归不出错。
李县令顿时和他变得亲近起来。
两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片刻后,李县令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大侄儿,世叔也不把你当外人,宣州的那个案子——如何了?”
一听宣州二字,傅洛云酒意瞬间醒了几分。
总算来了。
他假意苦恼道:“世叔不知道,我正是因此案,被圣人迁怒的。”
李县令顿时来了兴趣:“哦?”他眼珠一转,装作关心道,“方便的话,大侄儿说来听听,世叔虽没什么大本事,京里还是有不少故旧的。”
傅洛云在心里冷笑,李明达这话倒是说得不错,一个小小的舒州知县,年年往京里送的“孝敬”可是真不少,处处有他的耳目,还真是不能小觑。
他装作“难言之隐”犹豫片刻,丧气地挥挥手,“喝酒喝酒,这等丢人事,哪里敢劳烦世叔!”
看他如此滑不留手,李县令笑容淡了淡,身子靠向圈椅中,朝另一边的林有富使眼色。
林有富刚要开口,外面忽然想起一片嘈杂。
此时,刑二已经按捺不住,准备冲进来捞人。
他们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只见林府一小厮着急地跑进来,大声道:“老爷不好了,着火了!”
“什么?!”林有富惊怒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厮,“说清楚,哪里着火了!”
他生怕招待客人的地方出了差池,到时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会儿的功夫,听到消息的众人已经骚动起来。
林有富眼看场面即将变得不可收拾,内心忍不住变得焦躁。
“是车马房!”
一听不是园子里起了火,林有富松了一口气,谁知又被小厮下句话高高吊了起来。
“有马儿受惊,已经从里面跑了出来!”
林有富刚要坐下去的屁股立刻抬了起来,“什么?赶紧让林大贵派人去救火,车马房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快去把马儿牵回来!”
与此同时,女宾席上的闵氏接到了另一则消息。
“你说什么??”
她惊怒之下变了脸色,惹得不少人望过来。
谁不知道林家夫人是出了名的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能让她失态的定然不是小事。
恰此时,着火的事传了过来,客人们便以为是这件事。
一时倒也能理解。
再听说是车马房着火,便不急了。
毕竟车马房靠近后院,离这处还远得很。
闵氏匆匆稳住心神,勉强冲客人们笑道:“真是让大家见笑了,还请众位稍候片刻,我去去便来。”
众人理解地点头,也有几位平时同林家交好的夫人,热心地想要跟来帮忙。
闵氏好不容易将人劝下,出门后瞬间冷了脸。
“你刚刚说什么,小姐在后门,和窦先平——”
她深深吸气,按捺住即将爆发的脾气。
林丽姝什么时候和窦先平搞到了一起?难道不是林菀?
闵氏罕见地思绪杂乱,只因车马房离后门不足十几丈。
林丽姝到底为什么跑去那里?
闵氏一心想在林有富他们赶到前带走林丽姝,谁知还是来迟一步。
她望着浑身湿透,身上还披着窦先平衣物的女儿,只觉如坠冰窟。
而这一幕,被赶来的男人们尽收眼底。
林有富顾不得管车马房,直奔向女儿,试图撕扯她身上的衣物。
“姝儿,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告诉我你为何、为何在这里?!”
闵氏头晕目眩,慌忙冲两个儿子使眼色。
早已被这幅场景吓呆的二位公子这才匆忙上前,解下自己的衣物披在林丽姝身上。
此刻的林丽姝,整个人被冻得神志不清,几乎听不清林有富的话。
她只觉得浑身抖个不停,脑子晕晕沉沉,好多人影在眼前飘,耳边也嘈杂地厉害。
“冷……好冷……”
林大公子抱着妹妹不知所措,只能去看母亲。
闵氏目光一扫,便见县令和傅洛云都在场,当下狠狠咬住舌尖,脑袋一清。
“多谢先生救下小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往后您就是林府的救命恩人,铭儿快替你妹妹,给先生磕个头!”
父亲救女儿,那是天经地义。
闵氏紧紧盯着窦先平,眼里是浓浓的警告意味。
窦先平想到这女人的手段,心下缩了缩,不过还是没抵挡住对富贵的**,长长地揖下身去,“还望夫人明鉴,小姐——某不是那等无担当之人,愿明媒正娶迎小姐过门。”
一听这话,闵氏眼前一黑。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养的恶犬竟反过来咬了她一口!
不等林家人说话,李县令冷哼一声,怒气冲冲甩袖离开。
一旁看戏的众人这才回神。
傅洛云当先开口道:“既然林员外还有家事处理,我们就先告辞了。”
林有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他一开口,客人瞬间走了大半。
有的就是想留下看热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
好在此时车马房的火势控制住。
原是里面的草料着了火,也不知是谁,将饲料都弄湿了。
看着就是烟大。
被烟呛到的马儿也被安抚下来,客人接二连三离开。
林丽姝被老妈子们扶了回去。
等客人都走光,闵氏立刻变了脸色,命家丁将窦先平捆了起来。
“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恶狠狠地瞪着窦先平,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态,连站在一旁的林有富和两个儿子都被吓到。
窦先平却死咬着不松口,声称他和林丽姝两情相悦,两人定于今晚私奔,天黑,后者不小心落入水里,是他将人救起。
闵氏一个字都不相信。
不说林丽姝还不满十三岁,前些日子都在和她憧憬嫁入县令府上的生活,怎么可能会和窦先平私奔?
想起白日同县令夫人达成的默契,她就觉得心在滴血。
闵氏很快冷静下来,她看了眼林有富,请求将人带回正院。
毕竟,有些话,不能当着对方面说。
她领着一行人往正院走时,又有人来报,说是林菀失踪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虞妈妈。
听虞妈妈讲完来龙去脉,闵氏暴怒不已,狠狠拍向桌面:“来人,去找,把这贱人给我抓回来!”
“还有你们,为何离开小姐身边?!”
虞妈妈并两个丫鬟飞快跪下去。
“还请夫人饶命!小姐——”
三人吞吞吐吐不敢说,被闵氏厉声呵斥,才由虞妈妈艰难道:“小姐说要去见个人,那人手中有种药,可以让人神志不清,意乱情迷……”虞妈妈环视一圈,紧跟着说道,“这事儿是如眉牵线搭桥的,刚刚……也是她同小姐一起去的。”
如今再去寻,哪里还有如眉的身影。
虞妈妈说着说着懊恼地住声,她被如眉支开,其他小丫鬟根本不敢去争如眉的风头,竟让这丫头将小姐哄骗了去!
闵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丽姝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算计人反被算计了。
她把这些帐全部算到一人头上,“来人,林菀和如眉,有一个算一个,给我把她们抓回来!不论生死。”
最后四个字出口,屋里死一般的静,所有人缩在原处,头都不敢抬。
吩咐完,闵氏看向被家丁扔到地上的窦先平。
一见对方的眼神望过来,窦先平立刻失了先前的勇气,爬着滚了过来,“夫人饶命!我真的不知道二小姐为什么会来!夫人饶命啊!”
“窦先生。”闵氏平静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引得后者浑身开始颤抖,“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夫人我错了,我刚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胡说八道的!小姐和我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求您饶了我吧……”
他哭得涕泗横流,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
“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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