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钰环抱着手站在客栈门口,刚要笑着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谢千宵朝他轻轻颔首,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客栈,愣是没给他开口的契机。
谢千宵走进厢房,捻了个诀抵住了门。她坐到椅子上,打开了自己肩上的包裹,将一个雕花盒子放到了桌上。
她的食指落到盒子顶部的锁扣上,轻轻用力,那盒子便应声打开,露出里面一个小小的罗盘。那罗盘是没有东南西北,而是绘着些精细的纹路,罗盘下还压着一张四境的舆图。
此物名唤“千舆”,是历代灵师的法器之一,据传可以查物寻踪、指明去处,谢千宵从前没有需要指点迷津的时候,因而此番还是第一次尝试此物。
她将舆图摊开,把“千舆”置于其上,双手合十从底部一个精致的小孔上注入一丝灵力,那罗盘顶部就冒出一缕青烟,往那舆图上落去。
她顺着烟雾落下的方向看去,找到了目标。
齐国。
谢千宵看着舆图上那个大大的“齐”字,陷入了沉思。
她前世虽然不问世事,但裴林和裴知砚或多或少都会给她讲一些当今的局势。
柏朝延续至今,皇权旁落,诸侯割据,分称九国。晋国与皇室所居柏国同在中原,北有袁氏胥国、夏氏燕国,东有徐氏楚国、尹氏卫国,南有单氏越国、孟氏陵国,西边则是萧氏齐国一家独大。
齐国和晋国相邻,已经算是挨得近的了,可是齐国战败后送质子入晋,使团也足足走了一月有余。
谢千宵有些无力地往后靠了靠,她方才问的是何处能寻到恢复寂渊的方法,“千舆”居然给她指了个那么远的地方。
她把兜里的银票拿到桌上,这些都是先王前前后后给她的,但她久居皇宫大内,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也不知道这些银票够不够自己走到齐国。
谢千宵正想着得找个人问问,就听到有人叩门。
来人是谁并不难猜,她站起身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略一思忖,只将那罗盘收起,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只见封钰端着一碗小馄饨站在门外:“思及你尚未吃饭,给你捎带了一碗。”
那馄饨做得精致,个个晶莹剔透,其上还撒了些葱花虾米,香味进了鼻子,谢千宵才觉得自己确然有些饿了。
她朝一旁让开路来,封钰端着馄饨放到桌上,看到她桌上的舆图和银票:“姑娘要出远门?”
谢千宵点了点头:“封公子见多识广,可知道倘若要从晋国京城去往齐都,大约需要多少银两?”
“你要去齐都?”封钰有些惊讶,“稍等。”他转身出门,片刻后拿了一张舆图过来。那图比谢千宵的要大许多,绘制得也更为详细,几处边境略有变化,大约是这些年九国交战,各有胜负。
封钰左手指着齐都,右手指着晋都,大致给她比划了下路线,而后总结:“从晋都至齐都,有上千里路,还有几座高山连绵,想一个人过去还是有些困难。”封钰向后一靠,脸上还是那样玩世不恭的笑,“你着急吗?”
谢千宵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我自是希望尽快,可若准备不足,耽搁一些时间也无妨。”
“三日后启程,可来得及?”
三日后?谢千宵轻轻眯起眼睛,有些疑惑。
封钰凑近看着她的眼睛:“谢姑娘,在下便是齐国的商人,我在晋国的生意三日后可以结束,届时便要返回齐国,可以顺路带你一个。”
太巧了。
谢千宵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自己从寂渊山上重生下山,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后来不管自己在哪都能遇到这个人,此时自己要去齐国,他也碰巧同路……
世上真的会有那么巧的事吗?
“我会付钱,”谢千宵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银票,“这是今日我在皇宫中拿的,这些钱可够我去到齐都?”
“你这些钱都够在这再盖一个齐国皇宫了,”他似是想起什么,凑到谢千宵面前,“看你这对金银没什么概念的样子……传言竟是真的吗?”
谢千宵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传言,并不想答话。
“晋国先王有个私生女,十多岁才接入宫中,颇受宠爱,可惜公主深入简出,不见外人,”封钰看着谢千宵的侧颜,并没有发现和晋王相似的地方,“去年齐国想和晋国结姻亲,也没说求的哪位公主,因而这传言真真假假,一直未被证实过。”
谢千宵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水,两片茶叶在里面来回纠缠起伏,她吹吹杯沿:“三日后启程去齐都,可以吗?”
“一言为定。”封钰也不再追问,“那我便先回屋了,谢姑娘这几日可以休整休整,咱们三日后启程。”
从谢千宵屋里出来,封钰吹着口哨一路晃回了自己屋子,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也不震惊,转身把门关上,才笑嘻嘻地走了过去:“不知道殷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他坐到那人对面,倒了一杯茶。
“劳烦殷公子给我那父皇带句话,这异国他乡的,我实在是已经尽力了,若父皇还是觉得我不行,不如趁早让我回了齐国,换个人来。”
那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点点头,推门离开。
封钰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抿了一口,那杯沿遮住了骤然阴沉的眼眸。
“湛陌。”
“属下在。”一个黑衣少年不知道从何处出现在了封钰面前。
“准备准备,我三日后回齐。”封钰将茶盏放下,“你留在京城,想办法去到兄长身边,我回来之前,务必保证兄长的安全。”
“是。”
封钰连夜将事情安排妥当,第二日清晨又来到谢千宵门前,再叩门时却已没人回应。
他犹豫了下,直接推门而入,却见屋内已没有她的行李,只一张写了字的纸压在杯下,被带起的风吹起了一角。
她只留了短短两句话,一句道谢,一句道别,就这么独自离开了。
*
谢千宵走出京城城门时,颇有些感慨。
上辈子活了二十年,前十三年都在寂渊山上,师父死后随裴林父子二人进宫,再没出来过,二十年,自己就在晋国皇城周围里晃悠,甚至这城门也只走过两次。
没想到重活一世,竟然就要长途跋涉去往另一个国家。
身旁之人见她回望城门,带着车夫走上前来:“姑娘还有事?”
“没事,叫我千宵就好,”谢千宵摇了摇头,钻进马车,“走吧。”
她压根没想过和封钰同行。
昨夜故意将舆图留在桌上就是想从他那探问消息,如今该问的都已问到,谢千宵虽然对路程没什么概念,但也知道只要银票充足,总有些拿钱办事的地方。
此人名唤霍彤,是平远镖局唯一的女镖师,年纪和谢千宵相仿,但是已经跑过两次齐国的单子,经验丰富,对齐国也十分熟悉。谢千宵大略问了些关于路线的事,她皆能对答如流,于是愉快地达成了合作。
看现在的样子,她确实很是专业。
谢千宵坐在马车内,听到霍彤熟稔地招呼着车夫启程,颇为满意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霍彤进马车时就看见谢千宵环抱着手,不知睡了没有,她放轻声音坐到马车另一边,对眼前人充满了好奇。
谢千宵听得动静,睁开眼就看到霍彤坐在自己对面,于是朝她笑了笑:“辛苦。”
“姑娘这镖已经很轻松了。”霍彤粲然一笑。
这不是客套话,霍彤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跟着镖局走过了很多单子,却从未见过像谢千宵这样的雇主。对武艺无甚要求,也不带什么货物,路上的消费一应报销,还告诉自己路上安稳时就进马车休息。
真是人美心善啊,霍彤在心底暗暗感慨。
谢千宵轻轻拨开车帘,不想马车正好走到了寂渊山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见她如此,霍彤终于找到话题打破二人相对无言的状态,叹了口气道:“半月前寂渊异象,草木忽然枯黄,而后便是现在这样大雾缭绕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何缘由。”
谢千宵放下了帘子,静静地听她说话。
“前些年我们走镖路过都会下车拜一拜寂渊,”霍彤压低了声音,“他们说‘神女’就住在上面。”
晋国这些年风调雨顺,百战不殆,似乎天时地利人和都被他们占了个十成十,如今民间皆传晋国得天神护佑,终将一统。
“传说而已,”谢千宵低头理理裙角,岔开了话头,“今晨没来得及问,你一个女子为何成了镖师?”
“没什么稀奇的,”霍彤挪了挪位置,离谢千宵近了些,“我爹就是平远镖局的镖师,一次走镖回来发现邻家搬来一户人家,门口站着个一身彤色衣衫的女娘,便一见钟情,后来就成了我娘。”
“所以你叫霍彤。”
霍彤点头,开始讲自己自小在镖局长大,跟着镖师们舞刀弄枪,后来便自然而然地走上了这条路。
聊起走镖的经历,霍彤似乎一下子打开了话头,跟谢千宵说路上的风土人情,又说走镖时各式各样的见闻。
她虽年纪不大,但九国已去过四个,除了晋齐,还说到了燕国一望无际的草原牧场,胥国冰天雪地的苦寒之景。
谢千宵只是听着,从前她在宫中无趣,裴知砚会悄悄命人去寻些闲话本子来给她解闷,霍彤说的这些有的她从前在话本里看过,有的甚至在话本中都不曾见过。
她看着窗缝间透进来的一缕阳光,计划着待寂渊事毕,自己也去走走看看。
在霍彤的故事和“哒哒”的马蹄声中,半月时光匆匆而过,霍彤和谢千宵熟络之后,终是没有忍住:“我一直好奇,你究竟为何孤身一人要往齐国去?”她开了口,觉得还是不妥,又补了一句,“我原不该问,你要是不愿意说……”
谢千宵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到齐国去……”她还没说完,就见霍彤将食指放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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