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赵家姐弟和江瑜给季驰光办理了出院,季驰光身体虚弱,他走不动了,只能坐着轮椅出行。
赵不嬉在前头开车,几人先去西郊的墓园看了一下季婆婆,又绕去了海边。
这座一线城市只有内海,小时候放五一元旦之类的黄金周,如果想要短期出游,家长都会带他们到隔壁城市的外海玩。
那里复合刻板印象中对海边的一切幻想。——有沙滩,贝壳,礁石和海鸟。
他们四个都在这座城市长大,除了季婆婆年纪大了没怎么带季驰光来到海边,其他几个人都对这里很熟悉,说是去海边其实就是来这里。
拜祭完季婆婆,赵不嬉方向盘一打就兜上了隔壁市的高速。
冬天天黑得快,来到海边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沙滩上已经没有多少游人了,季驰光的轮子卡在沙子里,轮胎的防滑纹间都沾满了沙子。
海水深蓝,砂砾柔软,雪白的海浪冲刷在沙滩上,松软细腻的沙子被冲刷得平坦,浪花转瞬就把沙滩上小孩画的沙画,做的碉堡吞噬。
霞光万丈,夕阳像是日日都长得一样,只是时间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相同中转瞬而逝。
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橙红色,厚重的云像一个巨大柔软的白色须鲸,被镀了金边,漂浮在天空上,把天空挡住了大半。
琥铂色的余晖透过云层洒落在海面上,碧蓝色的海面翻涌着金鳞,海鸟张开白色的翅膀,掠过海面,伴随着长长一声鸣叫,转瞬就飞远了。
赵于勤研究气象学,看到天空上那块厚重的云层就知很快就要下雨了,而且雨势不小。
本是应该撑伞回家的时候,她却没说话,和未婚夫还有弟弟坐在水泥沿子上,杏仁眼被余晖照射得流光溢彩。
她不算高,腿一晃一晃地磕着高沿,大冬天的,三个人穿着羽绒服,但嘴里都嗦着冰棍,嘴一张就冒出一股白气。
这么多日过去,赵家姐弟和江瑜都已经能够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他们彻底接受了季驰光生命在飞速流逝的事情,心里虽然难过,但却不再流眼泪,有时候甚至还能说上几句玩笑话。
这一块小小的空间静谧无声,海滩上只有捡贝壳的调皮小孩嬉闹大笑和永不停歇的海浪声。三个人一起陪着季驰光,望着这将逝的夕阳。
“真漂亮啊。”
季驰光无意识地喃喃,他转过头,吸氧管随着他的动作折了折,但不影响氧气运输。
他苍白的嘴唇上挂了一抹笑,昂着头对坐在自己上方像三大金刚的人说道:
“我们走吧。”
从海边回来后没多长时间就是江瑜和赵于勤的婚礼。
江瑜和赵家姐弟都比季驰光大一点。今年二十九岁,来年过完年就要三十岁了。
原本江瑜和赵于勤前两年就打算结婚,但是赵于勤那会儿刚刚读上博士,江瑜刚刚进省队任职教练,事业正是上升期,
结婚比谈恋爱要考虑的事情多多了,一来二去,赵于勤和江瑜结婚的事就被耽搁了。
这一耽搁转眼就双双到了30岁。
上半年赵于勤和江瑜终于下定决心彻底定下来,两人为了这件事情准备了两三个月,决定先办婚礼后领证。
婚礼算了良辰吉日,又邀请了亲朋好友,还把酒店会场的钱和婚庆公司的钱都交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即便季驰光的身体查出问题,他们再难过,婚礼也不得不如期举行。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有许多身不由己的。
季驰光也不会让自己耽误他们的进度,他今天精神头不错,不用再挂着氧气管,只是身上依旧没有什么力气,还是坐在轮椅上。
他穿着西装打领带,也坐在主桌上,位置就坐在赵不嬉旁边。
婚礼会场布置得相当梦幻。赵于勤是做气象研究的,她最喜欢的透光高积云像鱼鳞一样排布在酒店会场上空,棉花做的云层之上是一层黑色的幕布,幕布安装了一个个暗暗的黄色小灯泡。
因为会场高,从下往上看时,黑色的幕布和小灯泡就像是星空一样。
吊顶式天空,地面则是一簇一簇的鲜花与绿藤构筑成了森林的模样,会发光的薄纱蝴蝶穿插在绿意里,身在其中仿佛真的像是坐在了某个幽静的夜晚森林里面。
婚礼音乐响起,会场大门吊着一串串晶莹的水晶珠帘,模仿着雨滴。赵于勤穿着拖尾婚纱隐在水晶珠帘间,她孤身一人屹立在门外,身形影影绰绰。
她不像寻常的新娘那样,由父亲挽着手进场。
“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有能力走向我自己选择的生活,既然是我选的,就没有谁托付给谁一说。”,赵于勤拒绝了婚庆公司提出的由父亲挽着她的手上场的建议。
赵于勤生性要强,一直都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赵大贵和高荣珍都理解她的想法。
他们两个也老了,头发变得花白,背部也有点佝偻,不如季驰光高中第一次见他们时那样年轻。
那场爆炸案给他们两夫妻也造成了很大影响,赵大贵被炸断了一条腿,现在装了假肢,能够正常站立行走,也能照顾自己。就是不能跑跳,走得要比别人慢一些。
高荣珍被烧伤了一只胳膊,不严重,肢体也没有因为火灾而变形。虽然身体不如从前,但他们两个还健在,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氛围好的家庭,嫁女儿总是难免伤感,赵家父母坐在主桌,最好的位置。一见到赵于勤站在门外,两个人就双双流下眼泪。
“姐、大喜日子,不哭。”,江瑜的父母也坐在主桌,就和赵家父母黏在一起。
江瑜的妈妈今年也有五十,还有几年就退休了。
她工作劳心劳力,没怎么保养,但她圆脸,显得年轻,看起来就像四十五六的样子。
因为工作原因,她的模样和打扮都有点严肃,眉间甚至有几条不太明显的悬针纹,看起来不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意外是一个温和的人。
一见到高荣珍哭了,江瑜的妈妈就拿出了自己的手帕,塞到了高荣珍的手里。
“你看,勤勤今天多漂亮。”,她又拍了拍高荣珍的手,让高荣珍放下心来。但受高荣珍的影响,江瑜妈妈的眼睛里也隐隐滚上了一层泪。
赵于勤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提着裙摆,拨开珠帘,缓慢又坚定地走向江瑜。
赵于勤本来就生得好看,柳叶眉,杏仁眼,是十分古典的长相。
今天的她只是略施粉黛,修正了一下因为学业熬夜而有点苍白的肤色,强烈的追光灯下,赵于勤美丽动人。江瑜看得移不开眼。
赵于勤拒绝婚庆公司要求时季驰光也在现场,他看着赵于勤孤身一人走过来,又见江瑜等不及那样,等了半分钟不到就迫不及待地小跑到赵于勤身前,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季驰光笑了笑,他带头鼓起了掌,还费劲力气叫了一声好。
身边的人被季驰光的掌声带动,先是不明所以稀稀拉拉,后来掌声越来越烈,轰动如雷的掌声里,也伴随着几个“好”字。
季驰光是赵于勤的救命恩人,所以坐在主桌上,本来要去小孩那桌的赵不嬉因为要照顾他,所以也坐在主桌。
主桌是一个大桌,坐得都是男女双方的长辈,赵家姐弟的父母和江瑜父母的位置紧挨着。
江瑜父母一左一右还各带了一个人,——是他们的伴侣,组合虽然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是六个人聊得很是融洽。
江瑜家庭条件不差,母亲是区委某办公室的干部,父亲则是企业高管。
他父母早年就和平离婚了,随后又各自组建了家庭,再相见了也是朋友,只是真的没有感情了。
江瑜是和爷爷奶奶长大的,父母对他自觉愧疚。物质上从来没有亏欠过他,不仅支持他学击剑,一毕业还在江瑜的工作单位附近给他买了房,又配了车。
现在双方再婚生的孩子都坐了小孩那桌,这桌上只有长辈。虽然江瑜没在父母身边成长,但和父母双方的家庭关系也挺不错,父母再婚的叔叔阿姨对他也都很好。
所以六个人见面,一同参加江瑜的婚礼也没有人觉得尴尬难堪。
赵于勤和江瑜家的亲戚朋友来了不少,婚礼很热闹。除了亲戚之外,以前交1中的体育生也来了不少。
梁伽澄和江瑜关系不错,高中毕业之后他就去了沪体大,本来也是念体育,读到一半却也和赵于勤一样换了专业,往计算机方向走了,一毕业就出国在西海岸当码农了。
他本来也要和季驰光一样做伴郎,但他太忙,人没到,礼却来了。随了很大一封份子钱。
季驰光今天也是伴郎,但他身体实在不好,所以只是安安静静地做个吉祥物。大家都能理解,即便是接捧花这种混乱的场合,也没人敢去挤他。
赵于勤背对着一大帮伴娘伴郎扔捧花,虽说当代年轻人不想结婚,但大家也是凑足了热闹,给婚礼当了气氛组,一大群人人挤人的,抢着去接那束捧花。
蓝白相间的捧花不偏不倚,刚巧就落到了季驰光的怀里。
季驰光坐在轮椅上,有点瞠目结舌,赵于勤面带微笑转过脸来,一见捧花是落到季驰光的怀中,嘴上的笑容即刻僵住了。
她的手拿着麦克风,本来是应该说点什么的,但她却像是被施了定身魔法一样,僵直不动。
麦克风发出尖锐的“滋——”声,把赵于勤唤回了神,渐渐地,赵于勤的眼里便蓄上了泪水。
她马上就要哭出来,却见季驰光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微笑地看着她,她便忍着哭腔,用麦克风缓缓道:
"祝我的好朋友,最好的弟弟,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永远快乐。"
婚礼结束赵于勤和江瑜还有一段时间的假,他们两个没有跑太远,也没出国度蜜月,而是跑去新疆转了一圈,一回来就去了民政局。
这天是个普通的一天,这座城市没有再下雪,阳光暖融融的。路上的小猫小狗都跑了出来晒太阳。
赵于勤和江瑜刚领了证,拿上红本就跑去季驰光家里,想要给他看看。
赵不嬉下楼去买早餐了,和江瑜还有赵于勤正巧在单元门口碰到,三个人提着早餐往上走。赵于勤给赵不嬉展示自己的结婚证,赵不嬉嘴欠说了一句你头发又少了,被赵于勤狠狠掐了一把。
“快点开门吧,别哆嗦了。油条都要凉了,刚才瓜瓜说想吃他家的油条。”,赵不嬉两只手都提着早餐,催促江瑜赶紧开门。
还是那个收拾得干净朴素的老房子,季驰光坐着轮椅,在阳台上晒太阳,不大的阳台上都是绿植。
——那些都是一株小盆栽分出来的,小盆栽本来不大,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细心照料,早就郁郁葱葱。
那个小盆子已经装不下了,分离出来的枝条都插在了其他盆里,现在长得也很茂盛,温柔地绕在季驰光的周围。
“瓜瓜,不要这样晒,对眼睛不好。”
赵于勤脱了鞋,把手上的牛奶放到了冰箱里,拎着一根油条一杯豆浆到阳台,刚想叫季驰光吃早餐了,手却一抖,豆浆洒了满地。
只见季驰光的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他的手紧攥着一个针脚歪歪扭扭的小狗零钱包,单薄的胸膛不再起伏。
他面容平静,躺在绿藤的怀抱里,像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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