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认

沈怀霄还是在洪府住下了。

洪明轩虽百般不愿,但圣旨压头,终究冷着脸让人收拾了西厢的客房。

方珩蹲在回廊下擦拭青砖,余光瞥见玄色衣角掠过石阶,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那人脚步未停,唯有低沉的嗓音随风飘来:“洪府的茶,太涩。”

“没有方家的好喝。”

方珩攥紧抹布,指节泛白。

四下无人,这话显然是说给他一人听的。

果然还是被他认出来了。

方珩心一横,打算等晚些时候主动去找他叙叙旧。

在未查明方家灭门案之前,自己的身份不可以轻易暴露。

否则,他可能会死。

早春的夜风依旧凛冽,方珩奉命给西厢送手炉。

雕花木门半掩着,他看到沈怀霄背对门扉立于案前,手中摩挲着件物什。

脚刚迈进去,利刃出鞘,剑尖似风一般擦着他的脖颈而过,凉意直抵心间。

哐啷。

方珩托着的手炉坠地。

他开始耳鸣,堵塞的双耳充斥着粗重急促的呼吸声,那一晚的记忆又涌上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复又变得清明,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再去看沈怀霄时,便见他低着头,单手无措地攥着早已收回的剑。

几秒后,他颤抖着抓起案上的水一饮而尽,嗓音略显沙哑:

“......抱歉。”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方珩强壮镇定地踏入屋内,捡起手炉,将其放在案几上,“我不过是洪府的一位下人,你警惕我也是应该。”

说完,他又回过头将木门紧紧合上。

沈怀霄抬眼,望着方珩的目光中透着怜惜。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对不起。】

连续吐露的心声令方珩感到有些迷茫,他道什么歉?

听上去怪可怜的。

“好了。”方珩这才放松下来,娴熟地上榻而坐,顺手拿起盘子里的桂花糖糕咬了一口,“不跟你装了,好久不见啊。”

沈怀霄黯淡的神情几乎是瞬间亮了起来,也跟着坐下,又拿起水抿了一下才开口:“好久不见。”

【还是这么爱吃桂花糖糕。】

方珩尴尬地举着第二个放到嘴边的糖糕,最终还是当做没听见吃掉了。

沈怀霄双手靠在案上,又向他这边凑近了些,烛火在他眸中热烈跳跃着,见他把糖糕咽下,就将手边的瓷杯倒满茶递过来。

他以前吃了几个甜的糖糕就习惯配点苦茶喝。

沈怀霄记得。

方珩连喝几口,总算觉得嘴里的味道匀了,忍不住问:“你现在变得这么会体贴人了?”

明明小时候总是冷着张脸,看上去很恨他的样子。

和他一起玩的时候也好像不情不愿的。

但他从小就擅长热脸贴冷屁股,整天乐呵呵地追在沈怀霄后面跑。

哥哥,哥哥的喊个不停。

沈怀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再开口时竟带了一丝恳求:“别问了...小时候是因为...”

他不说话了。

方珩也不急,就这样竖着耳朵听。

【因为我每次和你玩,都要被双亲说。】

【不仅说我,还说你。我不爱听。】

“噗。”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惹得沈怀霄慌神。

他赶忙解释:“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以前一些有趣的事。”

一时相对无言,方珩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正事,斟酌开口:“关于我的身份...”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沈怀霄神情坚毅地抢答。

“嗯。”方珩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抓着榻上的丝褥,“你现在是在查我家的案子?”

沈怀霄蹙了蹙眉:“嗯。”

“噢。”他轻声道,几乎听不见,“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我为什么没有死。”

沈怀霄没了声音。

待方珩再次抬眼看时,却瞧见沈怀霄红了眼眶,眼睛里还有水光闪烁。

他更加不解,那人的反应怎么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二人正僵持不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好!”沈怀霄反应极快地吹灭了烛灯,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就在他还在发愣时,忽然被人迎面扑倒。

沈怀霄单手勾着他的腰,硬生生将他压倒在榻上。

腾出的手还贴心地护着他的头。

肌肤相触的刹那,他的心跳声格外强烈。

他的手被迫抵着面前人近在咫尺的胸膛,两个人交叠在一起,呈现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

方珩能感受到沈怀霄极近的鼻息,他侧头去躲,喷洒而出的热气就一溜烟进了脖颈,更加心痒。

“不这样的话...他们会发现。”沈怀霄正气凛然地解释着。

废话,他当然知道。但是能不能先不要说话了啊啊啊啊。

痒啊!

【藏哪去了?】

【不应该啊,我记得之前大哥都是放在这里的啊。】

二公子洪泽?他怎么会在这里?

府上的人对他的评价都离不开钱,印象里是个贪婪之辈。

大半夜偷偷摸摸的绝对在行苟且之事。

方珩想着,拍了拍沈怀霄的肩膀,轻声道:“他们应当走了,你先起来。”

起身后借着月光,他好像瞥见沈怀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抬脚想着要走,又不放心地拿过早些时候拿进来的手炉塞到榻上人怀里。

“你的手怪凉的,捧着暖暖,莫要受寒了。”

说完扭头便走,循着声找人去了。

故而没注意到沈怀霄紧了紧怀里的手炉,冷冰冰的面庞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

方珩悄悄跟在洪泽身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小心翼翼地穿过回廊。

洪泽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后,闪身进了洪明轩的书房。

方珩躲在窗下,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果然在这里。】

里头传来了翻动纸张的声音。

【大哥居然还留了几个心眼,可惜还是被我发现了。】

方珩悄悄探头望去,只见洪泽取出了一叠银票和账册。

他心中一惊,这些银票数额巨大,显然来路不正。

洪泽将银票揣入怀中,又将账册塞进衣袖,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

【大哥真是糊涂,这么多银子藏在这里,还不如让我来保管。】

洪泽冷笑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方珩迅速缩回身子,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收集证据,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他放松麻木的双脚时,不慎踩到了一根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谁?!”洪泽警觉地低喝一声,快步朝窗边走来。

方珩心跳加速,正急于脱身,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沈怀霄低沉的声音:

“洪二公子,这么晚了,还在忙什么?”

洪泽一愣,显然没料到沈指挥使会突然出现。

他迅速调整表情,心虚地干笑两声道:“原来是沈大人,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沈怀霄淡淡一笑:“公务繁忙,睡不着,出来走走。倒是洪二公子,这么晚了还在书房,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洪泽神色有些不自然,敷衍道:“我也睡不着,找些书来看看。”

沈怀霄点点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窗下:“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洪二公子早点休息。”

洪泽松了口气,连忙道:“沈大人也早点休息。”

方珩紧绷着背,听到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卸了力,心中也不禁有些动容。

沈怀霄怎么会突然出现?

难道他一直在偷偷跟着自己?

或者说,他也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在暗中调查此事?

但不管如何,幸好他刚刚为自己解围了。

方珩不再多想,趁着洪泽离开书房的机会,迅速闪身进入。

洪文轩的书房内陈设奢华,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和珍玩,但方珩无心欣赏这些。

他快步走到书桌前,开始翻找父亲留下的遗物。

然而,他很快发现,父亲的物品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方珩心中一沉,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道道血印。

怪不得洪明轩说之前沈怀霄都是无功而返。

“难道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吗?”他低声自语,心中充满了不甘。

他正走了不知第几圈,脚下突然不慎碰到了书架的一角,书架微微晃动,几本书从上层掉落下来。

方珩连忙伸手去接,却不小心撞到了书架的另一侧。

书架发出一声轻微“咔哒”声,向后倾斜,竟然露出了其中隐蔽的暗格。

他反应极快,迅速蹲下身,伸手探入暗格,手指触到了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面沾满了干涸的血迹。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取出,展开一看,发现是一封残缺的信。

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词:

“奇术师……险局……速来……”

是父亲的字迹!

方珩的心跳骤然加快,手指微微颤抖。

他意识到,这封信很可能是父亲在临死前留下的,而信中提到的“奇术师”和“险局”极有可能与方家的灭门案有关。

“父亲……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方珩的眼中闪过强忍的痛苦和愤怒。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显然是有人朝这边走来。

他迅速将信塞入怀中,将书架恢复原状,闪身躲到了屏风后。

门被推开,他屏住了呼吸。

然而走进来的人居然是沈怀霄。

沈怀霄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随即低声说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方珩尴尬地从屏风后挪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沈怀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了解你。”

他小时候就是最爱冒险的那一个。

爬假山,惹野狗,扯沈怀霄的衣角。

这些沈怀霄最清楚不过了。

方珩心中一暖:“所以你才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沈怀霄点点头,神色认真。

方珩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方才的信:“我找到了这个。”

沈怀霄接过信,仔细端详后眉头逐渐皱起:“奇术师?”

方珩点点头,眸中闪过一丝锐气:“近来奇术师势力庞大,甚至有流言称他们暗中操控朝廷。

如果方家被卷入其中,那灭门案可能远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

沈怀霄神色凝重:“奇术师的手段诡谲莫测,如若真的与他们有关,那我们需得小心谨慎。”

方珩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我都要查清楚。”

话音刚落,手腕就被人二话不说地拽了过去。

“是要查,但你也不用如此着急。”

他愣愣地看着沈怀霄将自己的手掌向上抚平,红血印张牙舞爪的,却被那人宽大的手覆盖,轻轻牵住。

像给小动物顺毛似的。

“断然不可伤害到自己。”

沈怀霄的声音又轻又柔,与他表现出来的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

定是那血印吓到他了。方珩心想。

【好疼。】

沈怀霄拉着他从书房的侧窗翻了出去。

一路往前小跑,他还在担心沈怀霄是哪里受了伤。

【他受伤,我好疼。】

【下次还是换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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