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未到午时,镇北侯府来了位不速之客。
彼时苏阮在陪母亲在花园赏花,平时镇定自如的李嬷嬷手下扯着衣裙,有些慌乱,径直入了园子,朝夫人小姐行李后,忙说:“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身边的。”
传旨的正是皇宫内的首领内侍李富春,他原本是圣上为永安王时服侍在侧的,后来永安王姜炎武称帝,皇后统领六宫,圣上认为李富春脑子活、会办事,便把他拨给了皇后,升了首领内侍。在宫墙之内能做到首领内侍的,除了李富春,便是圣上的贴身御侍张全了。
得了李富春传旨的消息,王卿旻简单梳妆,匆匆忙忙领着苏阮到前厅去。
一路上,苏阮的脑袋是懵的,现今这一世,张皇后与苏家并无交集。即使在上一世,嫁给姜恒,在姜恒未继承皇位之前,自己也是很少与其相见。今日,张皇后是因着什么让李富春传旨?苏阮百思不得其解。倏忽间,苏阮已入了正院,进了前厅。
李富春见了王卿旻,忙弯下腰,弓着身子作行礼状,继而满脸笑意道:“侯夫人有礼了,奴才今日来是传皇后口谕。”
王卿旻颔首回了礼,苏阮也跟着母亲作行礼状。
李富春不急不忙,道:“镇北侯为国家鞠躬尽瘁,而今已有一年未归家,圣上与皇后念其为国的衷心,又恐夫人思虑过重,特邀侯夫人和小姐到宫内参加春日宫宴,以表宽慰。”
每年春日,皇宫之内都会举办春日家宴,意指新旧更迭,开启全新的一年,但参宴的人都是皇族之人,很少邀请家臣妻女,皇后此举真的是为了彰显仁爱体恤之心吗?
苏阮控制自己不细想下去,垂眸不自觉地攥了攥衣袖。
王卿旻此时低头行礼,举止端庄大方,道:“有劳公公。”
李富春笑眼看了一眼王卿旻身侧的苏阮,转身对着王卿旻恭维道:“夫人多礼了,夫人好福气,侯爷为圣上安邦定国,攘夷制蛮,乃国之重器,如今小姐又生得倾国倾城,这镇北侯府的福气还长着呢!”
此言一出,再不明所以的人也能猜出这是什么意思。
苏阮是被宫里瞧上了!
苏阮细忖,前世并没有发生此事。她有些后悔,没想到流觞席上精心的装扮,竟招来这样的祸事。
送走了李富春等一行人,王卿旻挽着苏阮的衣袖,爱怜地久久地望着面前的女儿。
“软软,你可想同阿娘进宫?”王卿旻问道。
苏阮望着母亲,眸色清亮,回道:“阿娘,宫里既传旨让你我一同入宫,软软自然是要陪母亲一道去的。”
“乖囡囡,若不想去母亲便找个缘由回了去。”王卿旻知姜震霆不在,若圣上真的在宫宴上有了什么旨意,自己一妇人,定是招架不住的,不如就找个理由躲一躲。
苏阮知道母亲是担心自己,想起前世爹爹最终含冤而去的结局,道:“阿娘,软软知道您是在为女儿着想,如今爹爹位极人臣,镇北侯府风光无限,若真的寻个缘由不去,想来宫里也不会说什么。但自古以来,世事多变,处高地者,必是枭视狼顾。况且君主多疑,最忌功高盖上,若今日我们寻个由头推了,明日我们又要寻什么由头?若遭有心之人诋毁,到时候便是侯府之灾了!”
王卿旻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利害关系,经女儿提醒,觉得颇有道理,道;“囡囡长大了,竟有如此通透的心思。阿娘竟想不到这么多!”
王卿旻看着苏阮的眸子,竟隐隐看出了些坚毅果断的意味。这样的眼神,王卿旻几乎没有在自己的女儿身上看到过,如果不是苏阮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光凭这眼神,王卿旻甚至不敢确定这还是不是那个顽皮惹事、总是寻她庇护的女儿了。
是夜,轻风吹过沉香木雕花窗棂,近门的纱帘被风轻轻卷起,扰地苏阮久久不能入睡。
苏阮敛起床帐,双足未着鞋袜,走到近窗的地方。薄翠纱随风皱起,若隐若现的月光照在眼前人儿的脸上。
春日宫宴在是月的十五月圆夜,看着天上的上玄月,应是离满月没有几日了。
重生后的这段日子,自己费劲了心思想改变之前的命运,但为何天不遂愿。姜淮的确给了自己承诺,但半年太长,这几日的发生的事好像都在昭示着一切仍在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甚至势头比前世更为迅速。
姜恒对自己更加上心,甚至连张皇后也注意到了自己。
苏阮嘴角蹙了蹙,发出一声冷哼。
姜恒是怎样的人前世她已了然,莫说那日流觞席见的是盛装出席的自己,就是自己换了张丑陋无盐的容貌,他还是会义无反顾,虚伪讨好。他贪图的并不是自己这张优渥的皮囊,而是皮囊之外,能够带给他权势的镇北侯府。
彼时的夜透着阵阵的寒意,苏阮推窗,望着天边的月亮。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是吗?”少女的声音清亮,似问月亮,也似在问自己。
第二日,夫人小姐不日将参加宫宴的的消息在镇北侯府传开了。侯爷虽不在,但府里的人不敢怠慢,个个如临大敌,生怕出了差错,侯爷归家怪罪。
常年在王卿旻身侧服侍的李嬷嬷大清早就携着一群人来见夫人,想着早早确定进宫的细节,防止疏漏。这李嬷嬷年岁已是知命之年,少时就在王卿旻身侧侍候,她知夫人是个恬淡随适的性子,对衣物配饰一直都不上心。但如今夫人小姐可是入宫参加宫宴,衣用出行可一样都马虎不得,所以格外上心。
彼时小芝正在为小姐夫人布菜,苏阮昨夜许是受了冷风,身子很不爽利,对吃食恹恹的。
“夫人。”李嬷嬷进了内室,摆手示意一行人在外等候。
“嬷嬷何故这么早就到了。”王卿旻体谅嬷嬷年岁大了,每日都是让嬷嬷用过早饭才来身边伺候。
“夫人,再过几日就是春日宫宴,今日一早,老奴就把该准备的一一清点了,还请夫人过目。”李嬷嬷虽年岁大,但中气十足。
“嬷嬷费心了。”王卿旻一边回一边夹了口鸡丝芙蓉芋给苏阮,心思全都放在了有些受凉的苏阮身上。
李嬷嬷朝门口的女仆招手,一行婢女举着托盘鱼贯而入。
"夫人面圣的大衫霞帔之前就已经备好了,夫人可现下看一看,还有时间让司衣坊改一改。”李嬷嬷抬首对王卿旻说道。
王卿旻嘴角含笑,对李嬷嬷做的差事很是满意:“嬷嬷看过便好了,小姐的衣服可备下了?”
“这里多是小姐的衣服,这是司衣坊递来的衣裳,样子时兴,材质也是上等。那边这些是小姐现下有的,都是没穿过的,小姐可得好好挑一挑。"
说到给小姐准备的衣裳,李嬷嬷滔滔不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宫宴明面上是为了嘉褒侯爷,实则是皇家相看小姐的意思,这样的机会别人求都要求不过来,苏阮自小是李嬷嬷看着长大,天人之姿浑然天成,但夫人总是喜欢把小姐往端庄沉闷打扮,这邺城人们只知镇北侯独女端庄知礼,少有人能注意到小姐优越的容颜。此次进宫,李嬷嬷是打定了主意给苏阮选些活泼明艳的颜色,唯愿苏阮能在宫宴之上脱颖而出,觅得好姻缘。
“就这身吧!”苏阮指了身暗黄色暗纹绣裙。
托盘之上,明黄、嫣红、宝蓝、翠绿种种鲜艳的颜色不胜枚举,偏偏苏阮选了最不显眼的暗黄色。
“小姐,您平时每每出席宴会总是一身素色,此次是皇后娘娘特地差人传旨邀请,自是应该着明艳大方的式样,方显重视。”李嬷嬷说着,挥手命婢女将几件颜色明丽的衣服靠近了近。
苏阮虽知李嬷嬷是好心,前世侯府落魄,李嬷嬷一直陪在阿娘身边,是位忠心的府中老人了。但想着过几日就要入宫心情本就烦躁,再加上身子本就不适,便怏怏道:“嬷嬷莫说了,就这身了。”
“嬷嬷心细,此次进宫需置办什么,这几日多劳嬷嬷费心,只最后将细则予我看看便好了。”说着便挥手让屋子里的一众下人退下了。
众人退去,李嬷嬷抽身来到王卿旻身侧,在王卿旻耳侧低声说:“夫人,此次进宫天恩莫测,若是真如猜测中那般,皇后是为了二殿下相看小姐,小姐还得好好准备才是!”
"嬷嬷不必避着软软,软软不是小孩子。嬷嬷既知天恩难测,怎知皇家喜我着何衣衫。”苏阮耳朵灵敏,嬷嬷年事已高虽低语,苏阮也全听见了。
“可是二殿下必是喜小姐装扮……”李嬷嬷刚要说下去,苏阮不想再听下去。
“嬷嬷年岁大了,竟有些糊涂了。偌大的邺城,样貌、才情出众者甚多,为何只我和阿娘被邀去了春日宫宴?”苏阮反问道。
苏阮不等回答,抬首道:“自是因我出自镇北侯府!若有人觊觎阿爹权势,今日不论我打扮如何,着何衣衫,定会被人青眼。如此,着何衣衫又有什么重要?”
王卿旻听到苏阮的话颇为震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看透了这么多。看着苏阮娇弱无力却又极力解释的样子,止不住地心疼。
正说着,苏阮的头许是昨日灌了风,此刻格外昏涨,她右手轻扶前额,手肘抵在案几之上,一双美眸望着李嬷嬷。
听了小姐的话,李嬷嬷也是颇为意外,没想到小姐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心思和城府,也知自己劝也劝不出什么,便垂首立在一旁,道:“小姐说的是,老奴知道了。”
王卿旻在旁说道:“嬷嬷就按软软的意思,软软说的是,皇家若真有心思,软软穿什么都是一样的。况且昨日软软受了风寒,此时难受着呢,嬷嬷莫再劝了。”
“老奴糊涂。”说着,李嬷嬷便退了下去。
“软软,如今你身体不适,莫不如向皇家请旨,我们不去那宫宴了。”王卿旻看着眼前的苏阮,眼里满是心疼。
“阿娘,你忘了那日女儿和你说的,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女儿只是有些头晕,没有大碍,小憩一下便好了。”
正值春日,晚风并不十分扰人。苏阮知晓这头晕心悸之症大约是对于前路未知的恐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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