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的雪扫得干干净净,附近的梅花开的也好,主母姓梅,这是当初她嫁来颜家时,主君亲自种下的。
人都说颜家主君不仅相貌好,对妻子也是十足情谊,两人虽是联姻,却举案齐眉。
直到那位的出现。
苗疆巫女蓝湘妃。
她气质忧郁,那双眼睛如同天上星,鼻尖微翘,显出与中原人稍许不同。
夸张的银饰在她身上惹眼却不繁杂,只看出她气质出尘。
苗疆藩王将她带来,站在宫宴之上,说她家世代巫女,一手好医术,又生得貌美,故而献给陛下。
陛下垂涎三尺,却不由地看了看身边的皇后。
皇后笑:“本宫瞧新任礼部侍郎颜侍郎喜欢得紧,要不就送与他吧。”
“苗疆王,颜家世代簪缨,颜侍郎的父亲乃我朝首辅,颜侍郎又以二十五岁年龄做了侍郎,配与苗疆巫女,可不算薄待。”
藩王满意点头,一个巫女而已,给首辅儿子当妾,不算辱没。
礼物被送出,没人会在意礼物本身的想法。
即使这份礼物,是一个人。
蓝湘妃朝颜侍郎行苗疆礼,站在他身后。
自此,便是颜家的一个妾室。
她无悲无喜,既被带来,此后命运,自己作不得数。
只要可保苗疆家人平安健康即可。
颜家。
颜侍郎自然欢喜,否则他的眼神也不会被皇后发现。
颜侍郎的夫人,梅夫人的意见,又何足挂齿。
之后几年里,她只能看着主院附近的梅花凝神,仿若可找回当年的情谊。
这梅花开得越好,也代表她那几年的苦楚有多深。
看着颜清黛从梅花中走来,端的亭亭玉立,让她心里发紧。
梅夫人脸色并不好,随口道:“既要嫁了,家中不能短了你的,嫁妆一事,你可有想法。”
嫁妆?
哪有让出嫁女提嫁妆的。
要多了,说她贪。
要少了,正中梅夫人下怀。
不管她私人出的,还是公中出的,她都不舍得。
颜清黛眼睛微抬,目光在旁边半人高的花瓶上顿住。
她记得这个鎏金花瓶,她那会六岁,被叫来帮忙置换主院冬日的物件。
主院的人本就不喜她们姐妹二人,自然不会拿她们当小孩对待,让她们俩去搬比她们还高的花瓶。
花瓶又重又高,还容易有损伤,在六岁和四岁的孩童眼里,宛若庞然大物。
颜清舒手足无措,她怜惜妹妹小,便让她站在一旁,自己想尽办法把它挪到位置上。
她又有什么办法,只是一点点的挪动,从清晨,挪到中午,终于到位置。
旁边奴仆看了心有不忍,想帮她,又怕被责骂。
等梅夫人跟嫡出二姐姐过来,随便扫了眼,便开口道:“这样丑的瓶子,放在这作甚,谁摆的?”
众人看向颜清黛跟颜清舒。
梅夫人讥笑:“果然不识货,这样的东西也配在我屋子里,还不搬出去。”
颜清舒不停哭泣,颜清黛已经上前,慢慢挪动沉重的花瓶,回到自己小院里,双手通红,手上的皮磨破,看着血肉模糊。
妹妹坐到身边,小心翼翼给她吹着。
当时她想,妹妹真好啊,还好有妹妹在。
现在看到这个瓶子,恍如隔世。
不过确实隔世了。
颜清黛福身,将手中颜老夫人给的嫁妆单子递给丫鬟春纤,让她拿到梅夫人手边,颜清黛言语害羞:“嫁妆一事女儿不懂,不过这是老夫人送来的单子,还请母亲大人过目。”
梅夫人手一顿。
老夫人送来的单子,给她看?
若她不知也就罢了,既然看到单子,少不得也要同样备一份。
身为嫡母,只能多不能少。
公账上出的更不用提。
颜清黛,自己不喜她果然有道理。
梅夫人随意看了眼。
还好,老夫人只是按照常规的定制出了份,并不算多。
若是按她给颜清舒备下的,那才叫大出血。
颜清黛看着,竟又从袖中拿出一份礼单:“这是最近宫中送来的物件,我一一归拢,同样请母亲过目。”
说着,单子又给到春纤,连不甚聪明的春纤都顿住了。
这可是宫里给的单子!
若按这样给,颜家公账是真的要出许多银钱!
否则梅夫人怎么从不过问此事。
颜清黛又是什么时候整理的!
春纤冷汗直冒,她一直在三小姐身边,竟然没注意到这种事,更没同夫人讲!
余光看到夫人的眼神,春纤便知自己完了,自己被夫人派到三小姐身边,还拿了不少赏钱,差事却没办好!
见春纤不接,颜清黛顺手给小喜。
小喜自然无所谓,她是颜老夫人的人,老夫人的嫁妆单按照规矩来,而且已经给了,便不会再添。
小喜接过宫中给的礼单,递到梅夫人身边。
梅夫人脸色难看。
好个颜清黛。
如此贪心,别怪她不客气。
梅夫人轻叹,扫了眼让人惊心的宫中礼单。
不愧是皇家手笔,对一个废太子娶妻,竟然也这般大方。
想来肯定有皇后自己添补的物件。
梅夫人嘴唇微动,眼神竟然带了怜惜,语气却是满满的算计:“宫中给的东西,自然是好,想来也是对你嫁尸厥之人的补偿。”
“听闻太子已经被搬出皇宫,另选了太子府,院子虽大,修缮得却一般。真是苦了你了。”
一般的女儿家听到这话,必然面露凄苦。
尸厥之人,听着便可怕。
梅夫人见她只低着头,以为说话奏效,继续叹气:“听闻太子他如木僵一般,虽有呼吸,却醒不过来,手脚偶尔却能动。”
“同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吓人,只是皇后娘娘同我讲。”
“婚后,你们是要睡一起的,方便你时时照顾。”
与尸厥之人睡一起,日日相对。
旁边是个有呼吸,却醒不过来的人。
何其可怕。
在场不少丫鬟吓得脸色发白。
尸厥,就是尸体吗。
跟尸体睡一起,怎么想都可怕。
还要照顾这个尸体。
试想一下,嫁给一个尸体,还要给尸体擦洗,照顾尸体的生活。
这。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单想想,整个人便汗毛直立。
而三小姐,却要跟尸体同床共枕。
不少人眼神带了怜悯。
这是不是有点太惨了。
旁人听着都可怕,那要与尸体同床的本人?
颜清黛心下好笑。
尸厥怎么会是尸体,一定要比喻,不如说他在安眠。
呼吸甚至比一般人都要平稳。
除了醒不过来,一切都很正常,甚至指甲都能照常生长。
不懂医术的人才会被这些话吓到。
可惜了,她是懂医术的,她可是巫女之后。
梅夫人等着她惊慌失措,想要将她的反应告知皇后,到时候宫中还会对她以礼相待?
只怕是做梦了。
最好再出些丑态,那样才好。
既不会影响这门婚事,又能让颜清黛婚后日子不好过。
再说,她讲的也是实话,在她看来,颜清黛确实要跟尸体同吃同住。
颜清黛微微抬头,站得久了,腿有些酸,梅夫人一直没让她坐,她只好自己找位置坐下。
颜清黛轻扶着额角,低声道:“既嫁了,便不再想这些,他便是尸体,我也会好生照料,说不得他还能醒呢。”
这一幕瞧着,便是颜家三小姐虽有些怕,却也会履行自己的职责。
柔弱动人,却又坚强不自知。
若这话传到皇后耳朵。
只怕会送更多好礼过来。
那毕竟是她从小养到大,寄予厚望的大儿子。
到时候颜家只得咬牙出一大笔钱。
走进来的颜清舒与云屹皆是脚步一顿。
传话的人连忙道:“夫人,四小姐与云公子来了,说是送些好茶。”
颜清黛抬头看过去,见那云屹目光悠长,在她身上打量。
被这么一打断,方才被梅夫人营造的恐怖气息全部消散,只剩对颜清黛的敬佩。
她看着柔弱,竟然如此坚韧。
梅夫人勉强扯了个笑,让另外两人坐下,礼单则还到颜清黛手中。
再看一眼她便要吐血。
那么多的礼,都要一一回了。
既然设计不成,只有给颜清黛多出些假装。
不过是嫁废太子,竟要颜家如此花销,真是便宜那个贱人的女人。
那边颜清舒不知发生什么,瞧了礼单好奇道:“姐姐过来瞧嫁妆吗。”
云屹目光闪了闪,同样看向颜清黛。
这个女子,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颜清黛不答,只娇羞一笑,桃羞李让,似乎不好意思,换了个话题:“妹妹你瞧,那花瓶眼不眼熟。”
颜清黛指的,便是她们小时候搬过的鎏金瓶。
半人高,很重。
对小孩来说更是高大笨重。
颜清舒歪头,她不记得哎:“这个瓶子怎么了?”
颜清黛笑:“也是,那时候你还小。咱们两个把这个瓶子搬过来的。”
过去十年时间,这自不是她们当时挪动的痕迹。
梅夫人眉毛挑动,不想让颜清黛再说。
让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娃娃搬半人高鎏金瓶这种事,谁听了都要说一句歹毒。
颜清舒目光躲了下,笑语晏晏:“我们这般厉害吗。”
说着,看了旁边的云屹,撒娇道:“云哥哥,我厉害吗。”
云屹抬头,盯着颜清黛,缓缓开口:“厉害的,很厉害。”
眼看他们要聊起来,还是云家人在,梅夫人立刻道:“行了,你们换了地方玩吧,我今日也乏了。”
“嬷嬷将三小姐手中的礼单都抄录一份,我与公账上,都比对着出。”
“咱们三小姐这嫁妆,绝对是十里红妆。”谁都能听出来梅夫人咬牙切齿。
颜清黛起身谢过,华如桃李:“这怎么好意思。”
旁边云屹挑眉。
没见你不好意思。
好厉害的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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