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反间

苏府,织衣坊。

绣娘们尚未开工,凑在一起闲聊话家常,特别是主子们的家常。

“听说大少爷已经请旨休沐,不日便回京,该是专程回来给大小姐扶轿吧?”

“依我看不是,马下时就是老爷生辰了,大少爷孝顺,于情于理都得回来。何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少爷和大小姐不睦已久,待大小姐过了门,怕是要老死不相往来哟。”

“这是为何?大少爷和大小姐,不是都出自佛堂那位吗?”

“嗐,你才来不知情,大少爷年长大小姐六岁,听张妈妈说,大小姐生病以前,两位小主子的关系是极好的,同吃同住,功课也是大少爷教的。后来大小姐从庄子养好病,回来与大少爷吵了一架,之后便甚少见面,见了也没有好颜色。”

“我也听说过这回事,好像是因为大夫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身着杏色罗裙的少女迈进月亮门,身后跟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仆役。

“嘘,别说了,紫儿要过来了。”

“怕什么,不过是个洒扫的三等丫鬟,又不得脸。”

紫儿走近,福了福身子,清丽的面容浮起一丝笑容:“姐姐们好。”

“哎哟,咱们都认识大半年了,紫儿妹妹怎的还那么生分。”一个年纪大点的绣娘上前,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妹妹是来取大小姐的夏衣吧?看你,辛苦跑这一趟,咱们早备好了,正要送去玉暖阁呢。”

“入夏了,织衣坊正是繁忙的时候,怎敢劳烦姐姐们?”紫儿也笑了,“不过,这会子姐姐们倒是不忙,还有功夫编排我们小姐呢。”

众人心里一紧,赶紧赔笑:“紫儿姑娘怕是听岔了,咱们哪敢编排大小姐?”

“哦,那便是编排大少爷了?不晓得诸位还听了什么新鲜事儿,说来给妹妹听听,妹妹再说与小姐,大家一同乐一乐如何?”

紫儿说话笑眯眯的,几个绣娘却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是,她只是个三等丫鬟,不得脸,可她终究是玉暖阁的人,主子是这尚书府的千金嫡女,她们开罪不起。

紫儿收了笑,一一睨过她们的脸,指挥两个仆役取过新衣,什么也没说,扭身离开。

回到玉暖阁,主屋已经打起帘子。

紫儿浇完花,坐在台阶上发呆,听到大小姐喊自己,连忙起身过去。

“大小姐,有何吩咐?”

苏靖刚起,尚未挽发上妆,面庞素净,却掩饰不住五官的秀美。

青儿绿儿都不在,苏靖支颐斜靠在榻上,眉眼冷冷清清的,端详着敛目低首的紫儿。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紫儿。”

“我是问你原来的名字。”

紫儿怔然,抬头看她。

好在苏靖神情依旧淡淡的,并无动怒的迹象:“我知道你是苏端的人,你跟了他多久了?”

紫儿犹豫了一下,和盘托出:“回大小姐,奴婢名叫如月,原籍苏州,九岁被牙子拐到洛阳,若非大少爷相救,奴婢早已是青楼不值钱的茶女。”

“所以,你是替他看着我的?”

紫儿深深伏地:“奴婢听从少爷吩咐,隐瞒之责,还望小姐宽恕。”

这便是间接承认了。

人人都知道,苏靖与苏端大吵一架,吵散了一母同胞的情谊,形同陌路。而兄妹离心的原因,正是下人们讳莫如深的大夫人李追云。

五年前,李追云执意出家,在洛阳引起不小的轰动,就连天子也过问了。苏郢苏尚书以家私琐碎,不好烦扰圣听为由,轻轻揭过,其实阖府上下都知道,一切皆因不久前的出行。

苏端护送李追云去法音寺上香,回程路上马惊了,虽然及时制止马车,李追云仍然受惊不小,发了三天高烧,醒来便说这是前世的孽反噬,她要一生青灯古佛,以赎罪过。

李追云乐善好施,广结良缘,是出了名的慈悲心,但如今的她虽一心向佛,却是近乎狂热的执拗,仿佛当真信了那劳什子因缘轮回,非出家无以解。

苏端跪了一天一夜,仍然没令她心意转圜。

苏靖想起两年前,她风尘仆仆地赶回家,却被母亲冷淡地拒之门外,惊愕、伤悲、痛楚仿若梦魇席卷全身,见到苏端,瞬间迸裂成片,刺向他,也刺向自己。

自此,便有了他们不和的传闻。

苏靖捏了捏眉间,看向跪伏在地的紫儿。

现在能用的人就剩她了。

昨日苏靖挑拨青儿绿儿,她们果然中计,为了给自己开脱出卖对方。虽然她们现在还不是一伙的,但不防苏翊拿她们的把柄要挟,日后参与陷害苏靖。

好在,她知道了她们两个的秘密。绿儿不仅避开人频繁出门,还有意对苏靖隐瞒乔姨娘一房的动向,青儿的则更意外,她有个相好的表哥,也在苏府做事,两人经常私相授受,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梦里那个被苏靖“勾引”的家仆。

很好,重要的角儿都到齐了,这场戏她不想演也得演下去。

原本苏靖想着釜底抽薪,寻个由头打发他们走,但牵一发动全身,谁知苏翊有没有其他准备?

思来想去,她决定顺势而为,只改变关键节点,顺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做一次月老,为苏翊和周晏这对“痴男娇女”牵线搭桥。

当然,牵的是荣辱线,搭的是奈何桥。

“我有些事不方便交给别人,想让你帮我查一查。”迎着紫儿犹疑的目光,苏靖语气微沉,含着一丝冷凝,“苏端的人,我可使唤得动?”

“您与少爷都是奴婢的主子,小姐尽管吩咐,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苏靖没说什么,将一封手书交予她。

紫儿离开不久,绿儿和青儿一前一后地回来了。绿儿快步到苏靖跟前,殷勤地为苏靖梳头上妆,青儿则心事重重地立在一旁,绞弄着帕子。

“……青儿,青儿?小姐唤你呢,你怎的不回话。”

青儿被绿儿推了一下,回过神来:“奴、奴婢在,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父亲的生辰礼到哪里了?”

青儿回道:“吴叔昨日已经过了水路,脚程快一些的话,十日内便到。”

二十天后是苏郢的生辰,他好面子,送他的礼物不得马虎,故而苏靖早早令家仆老吴去滇中寻玉,请名匠雕琢成器,再派镖队护送回来。

吴叔是母亲陪嫁的忠仆,只听从自己的先小姐和小小姐,他为人机警灵活、谨慎小心,办事无有不成,可是苏靖却有不好的预感。

她的两个贴身侍女已不可信,若是吴叔的行踪被透露出去,以苏翊如今的能耐,阻碍他及时返回并不是难事。

预知梦没有显示寿礼是否送达,苏靖不敢赌。

“给临安侯府递副帖子,我明日要回请夏三小姐。”

***

“靖靖,你说,要我派人去接应吴叔?”

苏靖点头:“吴叔年龄大了,千里迢迢运回生辰礼已是不易,若是中间出了差错,耽搁些时日,怕是赶不上我父亲的生辰。”

夏书瑶唔了一声:“我当是什么呢,这有何难。”说完,挥手就要叫候在外头的侍女。

“等等,”苏靖制止她,“需得是可信之人。”

夏书瑶见她如此严肃,不由得紧张起来:“这么严重?那、那要不让小十五去?”

苏靖瞥了一眼因为夏书瑶一句话,便悄然出现的黑影,摇了摇头:“十五是你的暗卫,不能离你太远,只需借他去一趟千弑堂,请出他们的命字诀弟子即可,酬金我已经备好了。”

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夏书瑶仍旧犹疑着:“千弑堂?听着像个江湖组织,可信吗?”

“他们虽为钱驱使,却重诺,做不到这点,也不会立足江湖这么多年。”

“好吧。”夏书瑶对苏靖历来信任,招手让十五过来,将锦囊递给他,好一番叮嘱。

那一身漆黑劲装的少年抱拳听令,无声无息地隐回暗处。

饶是粗神经如夏书瑶,也后知后觉,发觉了苏靖的不寻常:“靖靖,你怎么不用自己的人,托我办这事啊?”

苏靖隐去了苏翊和预知梦,把青儿绿儿的事跟她说了。

夏书瑶诧异:“难怪你方才特意支开她们,竟是这样。”

尔后,她又甚觉奇怪:“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得下这两个背主的奴婢,是不是还有别的难处?”

苏靖笑了:“你越来越聪明了,不错,她们身后另有其人,我就是要利用她们揪出来这个人。”

夏书瑶双眼放光。

她们身处高门,是最受重视的嫡女,阿猫阿狗碍不着眼,好不容易有了不怕死的凑过来,怎能不让人摩拳擦掌?

她当即甩开吃了一半的芙蓉玉露膏,兴冲冲地出了好些点子,苏靖越听越无奈:“ 你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逼供招数?”

夏书瑶眉飞色舞:“当然是看断案的话本子学来的!我以后要做洛阳第一女捕头,当枫落门的老大,叫坏人见了本小姐吓得屁滚尿流!”

苏靖静静听着,没有接茬。

她们这些名门贵女,终究逃不过联姻的命运,宠溺女儿如临安候,也不会浪费这样一枚绝佳的筹码。

望着夏书瑶那张娇憨笑靥,话头在舌尖滚了一滚,没有说出口。

就让这梦再做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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