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对弈

三日后,紫儿回来了,苏靖支开青儿绿儿,将她叫来内室。

紫儿先说了苏翊。

“存慧阁的刘嬷嬷说,二小姐是这两个月才时常过来陪老夫人的,以往见了老夫人头也不敢抬,更不会说好听话,现在却像变了个人,真把她吓了一跳。后来,二小姐不知从哪儿学来调香和推拿按摩,治好了老夫人的头风,老夫人便离不了她,说是二小姐一日不来,就浑身不舒服。”

老夫人上了年纪,时不时头风发作,一闹便是好几天。看了许多名医,都说是积劳成疾,只能靠名贵药材稍稍纾解,治标不治本。

如此沉疴,苏翊仅用香料和按摩就治好了,苏靖跟着师父行医三年,从没见过这种疗法。

苏靖问:“陈疾痊愈是好事,为何没有听到风声?”

紫儿道:“二小姐说,这法子乃一隐世高人所授,高人不喜声张,老夫人便吩咐不许外传。”

恐怕隐世高人是假,来历不明才是真。

江湖最不缺奇闻异事,苏靖听过很多,也亲眼见过。有人能驭百兽,有人平地起高楼,有花无味却剧毒,有草可肉白骨活死人。

苏靖很好奇,那能治疗头风的香是什么来历,便问紫儿能否取来一些。

紫儿略一思索,道:“老夫人头风治好了,不用那香了,不过二小姐新给老夫人调了安神养心的香,收在多宝库里,奴婢今晚试着一取。”

苏靖颔首:“有劳你。”

她一早就猜测紫儿是受过训练的暗卫,身上有些本事,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紫儿继续道:“二小姐的行踪奴婢没有打探出来,兰蕊阁的人嘴很严,软硬不吃,不过乔姨娘自从管家后行事高调,经常吃酒醉了和娘家人吹嘘,说今年除夕二小姐出门看烟火,意外救了当今青璇长公主,很得长公主青睐,日后嫁入皇家也说不定。”

今年除夕夜,苏靖、苏翊、苏飒并几个姨娘丫鬟出门看烟火,途中苏翊莫名不见,仆役遍寻不到,过了一个时辰她自己回来了,只说杂技看入迷不小心走散,半句不提搭救长公主的事。

原来从那时起,苏翊就不是过去的苏翊了。

关于苏翊,紫儿只打听到这些,这提醒了苏靖一点,相比苏翊的铁板一块,乔姨娘可谓漏洞百出,倒是可以从她那里做做文章。

接下来是青儿的相好,那个家仆段成。

“段成家中行四,诨名段四儿,二十有三。去年他从老家逃难到洛阳,投奔镇国将军府的管事嬷嬷黄氏,年节过后经人介绍到尚书府,做了个干杂活的小厮。段成与青姐姐是表兄妹,两人常在一处嬉闹,感情甚笃。那段四儿长相斯文干净,说话花俏,青姐姐喜欢他不奇怪,只是偏是个赌鬼,若不是青姐姐贴补,他早就给人砍断两根手指了。”

段成的生平很简单,交往的人也不多,查起来不难,只是紫儿将他的底翻了个干净,都没发现他与苏翊的关联。

要么是他们还没有牵扯,要么是苏翊很早就开始布局,按兵不动以待来日,苏靖更倾向于后者。毕竟,段成进尚书府的时间点太巧,三四个月便搭上了多年不见的表妹,如果他想知道苏靖的行踪,通过青儿就能办到。

“父亲寿宴之前,你盯住他,只要他有一点异动,立即回报。”

“是。”

苏靖端起半温的清茶,徐徐缀饮,须臾间过了一遍“棋局”。

苏翊依仗的“棋子”有四,一是长公主,二是周晏,三是老夫人,四是苏靖的贴身侍女。

苏翊搭救有功,青璇长公主感激她无可厚非,所以在百花宴上公然照拂她,可是也仅限于此了。长公主恪守陈规,五皇子是她最疼爱的后辈,无论什么都要最好的,他的正妃绝对不会是庶出。

这一枚是雷打不动的死棋。

或许是发现嫁入皇家这条路行不通,苏翊转移目标,选择了周晏,这次倒是成功了。

周晏是周大学士的长子,外人眼中清风明月、饱读诗书的风雅才子,才气与名气于他同等重要,他不会放弃和苏靖的婚约,除非像梦里那样,苏靖名誉尽毁,才会同意苏翊替嫁过去。

这一枚“棋子”走成了半死半活,谁生谁死,端看谁能先手。

至于老夫人和青儿绿儿,只要查明熏香的来历,盯紧段成,她们非但构不成威胁,反而是可以扳倒苏翊的关键。

她们是活棋,只不过是苏靖的。

苏靖放下茶杯,聆听窗外传来的雨声,内心一片宁静,古井无波。

当天夜里,她又做了那个梦。

还是那双缀着明珠的绣鞋,踩满她的手掌,来回碾压,却不像当初那般痛得钻心。

梦中的苏靖抬起头,用嘶哑的嗓音质问:“我自问无愧于你,你为何害我至此?”

苏翊吃吃笑了起来。

“嫡姐呀嫡姐,咱们姐妹多年,你竟不知我一直恨你入骨吗?”

她倏而止了笑,涂着蔻丹的手指伸出去,狠狠掐住苏靖的下颌,目露凶狠。

“我恨你的容貌,恨你的才学,恨你的傲慢,最恨的还是你的出身。你比我会投胎,生来便是尚书府嫡女,他们都围着你转,只看得到你。可是你知道吗?老天是公平的,你理所应当地受了这些年,也是时候品尝一下失去的滋味了。我要让你知道,没有嫡女的身份,你什么都不是!”

原来是这样。

苏靖勾了勾唇,落入对方眼中,无疑是一种嘲弄。

绣鞋带着主人的愤恨,狠狠踢中苏靖的下巴,她整个仰了过去,半天爬起不来。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同时听到沙沙声,那是耳朵摩擦枕头的声音。

她就要醒来了。

意识到这点,苏靖挣扎着爬起身,仰头看去。苏翊背光而立,嫁衣下摆用金线绣着祥云图案,随着涂着蔻丹的柔荑抚上小腹,衣摆翩然仿若金云浮动。

苏翊说什么她没有听清,只记得那只抚摸着小腹的手,动作轻柔,仿佛里面是个易碎的珍宝。

下一刻,前方大亮,苏靖缓缓睁眼,看到了浅青色的床幔,暖暖的熹微的晨光透过来,折出琉璃般的光泽。

卧榻旁没有丫鬟侍候,这是苏靖有意疏远青儿绿儿的结果,她们自以为小九九被苏靖知道,才失去了主子的信任,殊不知是因为苏靖从未提及的苏翊。如此,即便传到苏翊耳中,也不会打草惊蛇。

苏靖松开攥紧云被的手指,坐起身。

这次的预知梦很短,结束得也很突然,或许是上天怜悯,给了她最后一个提示,如果她再看不懂就辜负这份眷意了。

原本苏靖还想不通,为何她甫一落难,周晏便马不停蹄地迎苏翊过门,弃姊娶妹,传出去毕竟并不好听,原来是因为苏翊有了身孕。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苏靖早已不拿苏翊当以前的苏翊了,现在的她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个孩子显然也是她的棋子,一枚拴住周晏,一步登天的重要棋子。

很好,她正愁该从何处入手,揭发这对狗男女,苏翊这就送了她一个把柄。

好消息不止一个,紫儿成功拿到了老夫人处的熏香。

苏靖用簪子剜了一点儿香粉,帕子托着送到眼前,一股清甜醇厚的香气扑鼻而来,她不由自主地眯了下眼睛,觉得如春风化雨,通体舒适。

紫儿忙道:“大小姐,这香长久闻不得。”

“为何?”

“家父是做药草生意的,奴婢自小便跟着父亲各处收药材,奴婢记得西域有一种带着奇特的草,中原人叫它‘无忧’,吃了无忧草可以暂缓伤痛,但是会令人上瘾,所以人们只取一点,用来临时止痛,绝不能多服。二小姐这香料方子看着无碍,但奴婢闻得出来,里面分明有一味无忧草!”

苏靖面色遽变。

祖母已逾耳顺之年,长久用这伤身的香下去,还有几年高寿可过?苏翊分明是要她的命!

紫儿当即跪了下来:“没想到二小姐竟然如此大胆,谋害老夫人,小姐您可一定要拿主意啊!”

在紫儿看来,苏靖令她调查苏翊,显然是早就怀疑苏翊图谋不轨,如今怀疑成真,岂有不动手的理由?

苏靖冷静下来,看着她:“现在还不是时候,苏翊一个人办不成这件事,我一定要查出来是谁同她私相授受。”

“那老夫人……”

“我会说服祖母停用此香,不过,为了不引起苏翊怀疑,还需你请来一个人。”

她招了招手,紫儿附耳过去,听毕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苏靖静静看着她离去,松开手,帕子轻飘飘落在脚凳上,勾起一缕清香。

无忧草,西域名蔓可里,色暗红,有异香,食之无味,用于止血镇痛,多则致癫。

在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游历生涯里,她有幸和一整车无忧草待了一晚,那股清甜醇香的气味终身难忘。

如果不是早就认了出来,也不会听紫儿一句话便敲定熏香的成分。

在这个世上,能让她完全信任,将所有秘密托付的只有母亲和大哥。启用紫儿,也只因她是大哥的人。

这盘棋苏靖要开始下了,她必须万事小心,一步踏错,便会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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