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没找到白安康前头那位的坟头。
白家人给祖坟垒了新土,给白安然烧了纸钱,却没有人想起白安康前头那位。
白老爹在白安然坟头烧纸时神色沉痛,眼神悲戚,不似作假。可晚秋一想起他也许是某年清明节与媳妇私通生下冬妹,晚秋不得不怀疑他的悲伤有几分,还能一边悼念一边偷情。
晚秋心里有点不值,为白安然,也为冬妹。
这个世界其实很不公平,很魔幻,也很荒诞。有人心心念念想要孩子却不得,有人随随便便就能生出孩子却弃之不顾。
晚秋一辈子没要上孩子,唯一的孩子阿毛还死了。白老爹五十多了还能生,子嗣众多。
然而白老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无论是对哪个孩子而言,晚秋对他嫉妒得发狂,心生厌恶。她甚至觉得跟他呼吸同一片的空气都污浊不堪,令人作呕。
回到白家,因为白老爹难得回来,所以白家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
几碟小菜,炒椿阳,凉拌灰灰菜,竹笋炒腊肉,鸡蛋羹,折耳根鸡蛋汤,吃的是红苕焖饭,白家人吃红苕,白老爹吃米饭。
东房分灶后,白安康,晚秋和冬妹一起吃饭时,都会特意给冬妹吃一小碗精米白饭,两个大人吃红苕。今天一大家人吃饭,白老爹若无其事地一人端了米饭走,没有冬妹的份。
冬妹吃了两口红苕,悄悄看着白老爹碗里雪白的米饭,看一眼,就了一筷子灰灰菜把红苕给吞下去了。她吃过精米白饭,所以不馋,就是红苕是粗粮,虽然甜但是噎得慌,她看两眼白饭假装自己吃到了,好下饭吃。
白老爹吃了两口饭,突然抬头正对上冬妹怯怯地看他碗里,皱了眉头,筷子一扔:“哪个教的你这谈头(秉性)?盯人碗里是想挨打嘛?”
他一扔筷子,桌上众人一惊,都放了碗筷,静默无声。晚秋面无表情地哽了一下,艰难地咽下红苕。
冬妹反应慢一些,她不知道说的是自己,见晚秋放了碗筷,也有模有样地放了碗筷。还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盯着晚秋看。
晚秋看着冬妹的样子,心里坚冰都得化成一滩春水――她向来对小孩子没有抵抗力。况且冬妹还小,她还是不知事的年纪,能养熟,真养起来跟自己亲生的也没多大差别。
可是晚秋是晚秋,别人是别人,比如说,白老爹想得就和晚秋不一样,他看着冬妹怯兮兮的样子,心里就来气。
冬妹以前丑得跟个没毛的猴子一样,白老爹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腌臜,所以一贯无视她。但是晚秋嫁过来,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又勤快拾掇她,有几分样子了。但是长开了的冬妹,让白众乾更为难堪。
冬妹长得和白安然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
但是长在安然脸上,是一双多么欢快的眼睛啊,安然老爱拿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到处看,她看什么都好奇,草丛里的蛐蛐,天上的云朵,菜园子里的□□,河滩上的蚌壳,她总是笑着,眼睛里盛满喜悦,让人见了就心里熨贴。
冬妹的眼睛明明和安然那么像,长在她那张苦兮兮的小脸上却完全是另一种感觉,让人觉得苦大仇深,看什么都觉得忧愁。
白众乾不喜欢这双眼睛,特别是看见冬妹怯怯地看他,别扭又局促的时候,他索性一把掀翻了碗,“砰――”清脆一声,陶碗摔了个粉碎,雪白的米饭倒了一地。
“想吃?地上去吃,莫些在桌子上丢人现眼的!”白老爹眯着眼睛说道。
冬妹依旧懵懵懂懂,晚秋看着地上一摊米饭,再好的气性也要冒出三分火气。
“爹爹,说起来的我也觉得是,冬妹也四岁了,该读书了,起个大名嘛?”晚秋尽量平和语气说道。
白老爹眯着眼看了晚秋一眼,心里火气更盛,他想骂晚秋不懂规矩,男人说话哪有她一个女人回嘴的道理!
但是话到嘴边,想起晚秋是读过书的,读书人,乡下泥腿子对知识还是很崇敬地,于是他住了口,没说话。心里却暗自想道:她一个女人读啥子书嘛,浪费!
白老爹没说话,晚秋继续道:“我刚嫁过来,不晓得白家的字辈啷块排的,所以也没来得及给冬妹起个名字。”
这话是假的,晚秋之前在白家待了那么久,白家的字辈她可谓倒背如流。
前面提到过,白家祖上是逃荒过来的,但和清水村别的逃荒人不一样的是,白家祖上是个秀才。他虽然是逃荒过来的,但是诗书传家,读书识字,平日里给人代写书信为生,德高望重。清水村的后人都得称他一声“白公”。
白公逃荒过来的,对原先家境什么的一概不提,给白家立了字辈,共十六字:
“丙文芸众,安邦定国,学成名利,中嗣光昌。”
白老爹是众字辈,名为白众乾,还有个妹妹叫白众坤。下一辈就是安字辈,白大哥安康,白二哥安泰,还有死去的白安然。
按理说,冬妹名义上是白安康的女儿,从“邦”字辈。
白老爹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见晚秋推辞说不知道,也没解释字辈,冷不丁来了句:“我看安然这名字就不错。”
说这呢,还缓缓扫视一周,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容。
陶华的笑容僵在脸上,笑出的褶子仿佛被冻住一样挂在脸上。
白安康眼睫动了动,没说话。他想,反正也不是他的女儿,从安字辈又怎么样?
白安泰是真的不明情况,对家里阴私一无所知,嚷嚷道:“爹你是个哈的嘛?冬妹儿嘛肯定是邦字辈的啰,‘安邦定国’嘛!”
晚秋没说话,抿了抿唇,把冬妹牵着。
有些人的道德沦丧超乎她的想象,老子睡了儿子媳妇,本就是有悖人伦的丑事,白老爹甚至毫无悔过之心。给冬妹起个“安然”的名字,打谁的脸呢?
晚秋没说话,倒不是怕了白老爹,实在是不想跟这人说话,直犯恶心。
晚上回了东房,晚秋把嫁妆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让她给翻出一套文房四宝,还是她外公王秀才给的。
白大哥点了桐油灯,他们白家难得奢侈一回,晚上点灯。
晚秋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上两个大字。唤了冬妹过来,指给她看:“娘给你取的名字。”
冬妹仰头看了一眼,小脸皱苦瓜。
白大哥凑过来看了一眼,他不识字,于是夸了一句:“写得真好。”
晚秋笑笑,问他:“怎么个好法?”
白安康沉默,绞尽脑汁,最后憋出来一句:“字很大,而且很黑。”
晚秋笑得眉眼弯弯,白安康有些羞赧,耳尖红成一片,挠了挠头。
举着那张纸,晚秋指给冬妹看:“这个字念‘白’,是你的姓,这个字是‘蒡’,是娘给你取的名。”
连在一起,名字叫白蒡。
有的人肝脏快要坏掉了……
五一假期太开心,以致于有人忘记自己苦逼兮兮地还有网课。啊,我死了。
肝要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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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白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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