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窗前风铃叮铃作响,齐湘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扫去院中落叶。
入了夜,院中青石砖下就开始蔓延起寒意,她独自披了一件外衣,坐在木凳上看书,齐湘每读到一些草药药性,便要在心中默读几遍,一轮看下来,又要再度默背一遍。
对于齐湘而言,医道知识实在是枯燥,她不得不偶尔读出声来醒神。
灯火忽然摇曳一瞬,齐湘的目光顺着火烛倾倒的方向看去,门外清瘦的身影倒映,齐湘合上书,“是你吗?”
秋夜寒露深重,齐沅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衣,轻轻推开了房门。
少年眉睫上仿佛都沾染了寒气,只是眼瞳深黑,看不出什么神情。
“是我。”
齐湘心中微松,起身站在原地,“……先洗漱吧,很冷。”
齐沅掩上门,将兜帽放下,“晚上不要看书,灯暗,伤眼睛。”
他声调总是浅浅的,淡薄的,齐湘却不觉得疏离。
齐湘低头收拾桌面,“并不常看。”
桌面上忽然暗沉了一片,齐湘抬眼,齐沅站在她面前,像是在犹豫什么。
他年纪不大,却长得高,齐湘眉间轻拧,“怎么了?”
“今天……”
齐沅轻抿唇,忽而摇摇头。
“抱歉……早点休息。”
齐湘满脸不解,“……奥。”
怎么突然说抱歉,又是莫名其妙的一番话。
他转眼就从柜子中拿走自己的衣裳,去了浴室。
齐湘摸了摸后颈,低头接着收拾自己的手记。
齐沅离开了十五日,齐湘心中计算着,收拾完桌案就走到窗边,撕下今天的挂历。
说来有趣,这挂历还是不知何人一笔一画写上去的,一天天算下来,每个月,每个节日。
十五日……
齐湘皱眉,不对啊,齐沅重伤恢复了三天,过了两日就外出了许久。
那便是二十日,齐湘微微张唇,自己少撕了一天。
齐沅重伤那日。
就这样一直给忘了,实属不能怪她,这日子实在是堪比蹲大狱。
齐湘接着撕下一张挂历,劣质红赤色的颜料映入眼帘——她忽然想到齐沅的面具,那张滑稽的面具上,就画着两团红晕。
“九月初三,生生诞日。”
齐湘举起的手顿在半空中。
“九月初三……生生?”
她懵然之际,齐沅推门而入。
他微微歪着脑袋,看见了那张挂历。
齐湘的手脚忽然有些拘束,她的眼神有些无措,落在齐沅眼中,又不知道是什么意义。
齐沅的发尾滴着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
“我去卫国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东西。”
他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齐湘松了口气,一颗心却依旧不上不下。
“什么?”
她走远了一点,齐沅便靠近了一点。
他忽然从背后变术法般拿出一样东西:是一朵未开放的……荷花?
也不尽然像,大小同芍药一般,与荷花苞不太相似。
“这是什么?”
齐湘好奇心被吊起来,她忽然联想到,几个月前,齐沅新抄了一本书,她在其中瞧见了一样东西,听闻在四面为陆岭的卫国国土中央,有着一个相传是天宫降下的瑶池,而瑶池中开着瑶荷,传说瑶荷绽放的时候,会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就如同荷花灯一般。
齐沅抬手熄灭了烛火,只余下淡淡道月光透进。
“去了一趟卫国,顺道看见了这个,听说叫瑶荷。”
齐湘双眼下意识溢出光亮,“真的吗!”
她的担忧无措统统被面前紧紧包裹的荷花赶走,齐沅的眉目隐没在月光未顾及的黑暗下,齐湘听见他说,“瑶荷听见许愿的话,会开的更夺目。”
齐湘闭上眼睛,“我立刻许愿!”
不过须臾,她又睁开眼……“不好意思,你许吧。”
齐沅双眸忽然一弯,“我没什么愿望,等我想出来的时候,它就要枯萎了。”
“别别,”齐湘再度闭上眼睛,“许愿,我现在就许愿。”
许愿,齐湘能过上安安稳稳的生活……齐沅早日回到代国,身体健康吧!他们要无仇无怨,各过各路!
少女站在窗前,月光下扬起轻微的尘埃颗粒。
她睁开眼时,淡粉色的花瓣刚好绽放,花蕊出散发出炫彩的光芒,像是包裹着的琉璃般五颜六色的萤火虫,纷纷飞出了这小小的花台。
齐湘忍不住抬手去接,“好漂亮。”
她沉醉之际,忽然看着其中亮眼的淡红色。
齐湘在这灿烂的光华中抬起双眼,“它这么小,却能这么漂亮。”
“可能这就是瑶荷的不同之处。”
齐沅低下头,“祝你吉乐。”
他的声音如春风般柔和,齐湘看着他,忽然明白了,“我……”
它本不应该为她而开。
“我……。”
齐湘反复咀嚼着自己再度涌上心头的无措,齐沅忽然抬手按住她的发顶。
他的眼睛很漂亮,胜过这夺目的光彩。
“只是谢谢你能陪我。”
“陪你?”
不是生辰吗?
不是因为,她的生辰吗?
齐湘看着他,“因为我吗?”
……
齐湘坐在床榻上,举着瑶荷反复端详,“书中说,瑶荷开也是一瞬,仅是流光溢彩,没想到还是得一睹真容,书中内容不可全信。”
屏风后的齐沅轻轻的嗯了一声,“不休息的话,明日双眼下要青黑了。”
齐湘哎了一声,想回怼他,忽然在称呼上愣住了。
齐沅早已经不作声,齐湘掐了一把被褥,也不说话,悄悄地睡下。
不仅书中内容不可全信,这外界传言也是不能全信。
齐湘想着,唇角微微扬起,逐渐睡了过去。
齐沅沉静的坐在原地,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风,仿佛在看着谁。
“生辰快乐,生生。”
……
“此事不要再提,绝无可能。”
南宫蘅冷笑,背对着笔直跪在地上的齐沅。
“言冰说你一夜便完成任务,怎么拖到今天才回?”
齐沅神色漠然,“路上耽搁。”
南宫蘅拧眉,“凭你的轻功内力,什么能耽搁你?”
“伤未愈合。”
南宫蘅哑言。
“那也是你自己找死。”
南宫蘅闭上眼,“代国之行,她必须留在王府。”
“家主掌管解药,齐沅跑不了。”
“上次的事情。”南宫蘅转过身,挑着眉,“本王依旧历历在目。”
“不过你根本就没想跑吧。”
女人腰间的金铃不断响动,齐沅的长睫垂着,他并不言语。
“怎么,突发奇心带那个丫头出门玩玩?”
南宫蘅俯视着齐沅,又最是恼怒他一副波澜不惊死气沉沉的模样。
“你妹妹的命攥在本王手里,齐沅,你要认清楚现实。”
南宫蘅没了兴趣,“明年的春天来之前,本王要听到兰城横死的好消息。”
齐沅牵唇浅笑,“那还请家主信守承诺,齐湘不会给任何人为奴为婢,家主,任何人。”
他的侧脸立刻显出一道掌印,齐沅脊背挺得笔直,并不在乎。
“不要威胁本王。”
齐沅抬眼,“那也不要威胁我。”
真是,明目张胆。
南宫蘅脸色铁青,“放肆!”
他还跪在自己面前,就这般无所谓的放肆!
只要是关于那个死丫头的事情,他就是一个不达目定不罢休的小疯子。
她的寒剑从剑鞘中飞出,齐沅唇角溢出血迹。
他并不在乎,深黑的眸子如同无波古井。
南宫蘅掠过齐沅离开,头却剧烈的疼着。
南宫蘅转身看着少年。
那一年,那个小丫头濒死之际。
他才七八岁,就已有赴死决心。
南宫蘅咬牙切齿,偏生齐湘这个人不能赌!
齐沅的眼中没有齐湘作为赌注的选择。
临门一脚,南宫蘅指腹在剑上一抹,冷声道。
“本王保证,你去代国之际,王上不会踏足梨乡!”
齐沅跪在原地,凛凛如寒竹。
“齐沅谢过家主。”
……
午后时分,齐湘看着密密麻麻的字昏昏睡去。
她很久不做梦了,今天却又做起梦来。
专属于女孩的房间外挂着一串手做的风铃,用随处可见的贝壳做成,还有大小不一的干松果。
风吹过,倒也能清脆作响。
一个小男孩忽然从窗户下冒出来,吓得女孩连忙收起自己的日记——。
“干什么!”
她咋呼呼的,掩盖着自己的小秘密。
小男孩生的精致,阳光下眉眼弯弯的更是可爱,他提起两只灯,像是邀功一般说道,“生生,你看我做的荷灯。”
她收起日记,伸过身子去看,只见他手中攥着两只苞米叶子做的荷灯,上了一层淡淡的粉,阳光下,这苞米灯仿佛真的像一瓣荷花绽放,活灵活现。“我要最大的!”
女孩不怕摔一般顺势坐在桌案上,小男孩踮起脚,将最大的那只荷灯递给她,“大的本来就是生生的!”
画面忽然旋转,闪过白色的光芒。
齐湘皱眉,梦中她睁开眼,发觉自己握着男孩的手。
她环顾四周,许多孩子都提着自己做的小灯,三三两两的凑在溪边,山林中的萤火虫也跑过来凑热闹,甚至不怕生似的停留在孩子们的发顶上,像是簪了一簇簇小小的灯火。
这是……
“生生,你要拉紧我的手。”
他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感觉到自己在点头。
“我抓住哥哥的手,不会走丢的!”
……
齐湘捂着头,觉得脑袋一侧剧痛无比。
从梦中忽然醒来,一时昏沉,一时疼痛。
她合上书,扶着桌脚,忽然想起齐沅曾告诉她的那瓶药。
忍着难受靠近床榻,她打开瓶子往掌心中倾倒。
为什么……只有两颗?
齐湘恍惚间的记忆涌现,第一次她曾在后来打开过。
并不止两颗……
手臂撑在被褥上,齐湘久久未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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