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芝逃离房间,崔旭立刻追出来。
他自然提前做过安排。
这会儿附近连只老鼠都不会有。
崔旭自信不会有人出来坏事,因而并不慌乱。
直至在长廊看见崔淮,他惊诧不已,亦停下脚步,没有继续走上前。
崔淮为何在这里?
心下惊疑不定,身上被金簪刺伤之处又无不疼得厉害,崔旭面色阴沉,盯着倚在崔淮身前瑟瑟发抖的沈云芝。
良久他只以言语试探崔淮态度。
“是这个贱婢蓄意引诱我在先,图谋不成便欲毁我声名,堂兄千万不要听信她一面之词。”
沈云芝已经恢复理智。
听见崔旭的声音,她身体轻颤着泪眼朦胧仰面看崔淮。
“她不是婢。”
崔淮的声音先沈云芝一步响起在长廊,和缓而平静指出崔旭的措辞不当。
崔旭闻言怔了下,拿不准崔淮这是什么意思。
沈云芝则没有着急开口,摇摇头,面上愈发楚楚可怜。
“但她谋害我却是证据确凿。”
崔旭咬牙切齿,瞥向沈云芝手中金簪,往前走得两步说,“今日之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沈云芝面色惨白愤怒回头:“五皇子何必颠倒黑白!”
崔淮垂眸,借着烛光,将她眼角眉梢的气愤不平看得一清二楚。
而崔旭在意的始终是崔淮什么态度。见自己走上前未被阻止,也不见崔淮再开口,崔旭大胆朝沈云芝走去:“你也知我是五皇子,若非你引诱我在先,我何必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你!”
像被崔旭的无耻气得哑口无言,沈云芝涨红了脸,胸脯狠狠起伏了几下。
便在这时,崔淮抬手,掌心扣在她脑后,微微用力,让她转过头来。沈云芝随他而动作,又被他虚虚揽住肩,继而感觉到他上前一步,将她揽至他的身后。
淡淡的酒气混杂崔淮身上一贯的松柏冷香袭向沈云芝。
被短暂安抚的心绪再次变得凌乱,她咬唇,攥着金簪的手指用力得指骨发白,又慢慢松开。
崔淮对沈云芝回护的姿态让离他们仅剩两步远的崔旭再次停下脚步。
他不动声色挑了下眉。
竟然是真的。
崔淮当真在意这个寄住在王府的表小姐。
以往他一直不大相信崔淮会对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娘子另眼相看。
今日可谓亲眼得见,容不得他不信。
可惜了。
若顺利得手,再让崔淮撞见,才是最精彩的。
他们从未见过崔淮失态的模样。
若能见上一见,便是付出些代价也值得,他原本也做好这样最坏的准备。
“欺负弱女子实非君子所为,五皇子何必步步紧逼。”崔淮眉眼淡然,没有在意崔旭带着审视的视线,若平心静气同他分说其中的道理。
崔旭掩下心思问:“所以今日之事就这么算了?”
“五皇子若不接受,你我也可以直接去陛下面前论一论公道。”崔淮说。
崔旭便冷笑一声。
除去搬出父皇来压他,崔淮又还有什么本事?
“我既无君子风范也不得父皇喜爱,如何敢去父皇面前理论自取其辱?”崔旭阴阳怪气说着,“想来去皇叔面前论一论公道,于我才能有几分公道可言。”
崔旭口中的皇叔正是楚王崔珏。
他话里暗含讥讽,说这话时一双眼睛瞧着躲在崔淮身后的沈云芝,其中亦有些许警告之意。
沈云芝听懂了,手指又悄悄扯住崔淮的衣袖。
崔淮觉察到她细小动作,几不可见侧眸,却对崔旭说:“五皇子请便。”
虽然今日之事不会动摇他地位,但崔旭并不希望事情闹大,徒增麻烦,尤其崔淮势必会掺和进来。不过眼下他相信他们也不会想将事情闹大,惹得如今寄住楚王府的这位表小姐清白名声不保。
崔旭略整一整衣冠,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沈云芝却未感到半分轻松。
只当崔淮又看过来时,她似无措般松开他衣袖,连忙同他拉开距离。
她声音犹带着哭意:“多谢殿下相救。”
崔淮道:“无事了,回去吧。”
沈云芝当即说:“骊珠本陪我一起离席的。”
“她不会有事。”崔淮不疾不徐,从容道,“五皇子还不敢伤她。”
沈云芝默然,不得不认同他的判断。
崔骊珠确实不至于会有事。
作践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娘子无须担心付出什么代价,伤了身为丹阳郡主的崔骊珠则不一样,崔旭没那么蠢。
“我……”沉默数息,见崔淮抬脚要走,沈云芝重又开口,她咬一咬唇,语声凄凉,眼泪再次滚滚而落,“情急之下对殿下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只是芝娘实在不知,五皇子为何要如此。”
冒犯吗?
崔淮想起她那一声声的称呼,“殿下”、“表哥”以及后来直呼他姓名的那声:“崔淮”。
从未有人这样直呼他姓名。
确实冒犯,却竟并不十分的讨厌。
“先回席。”崔淮道。
沈云芝不言不语,抬手似无意摸了下自己的脸,因疼痛而轻哼出声。
崔淮看着她。
沈云芝一面收回手一面低声说:“五皇子下了狠手,芝娘此刻模样只怕根本没办法见人。”
崔淮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去昭阳殿吧。”他沉吟中对沈云芝道。
……
昭阳殿的宫人送来冷水与巾帕。
沈云芝净过面又对着铜镜借湿帕子捂一捂红肿的脸颊。
王八蛋!
确认过脸上没有伤口,她怒骂崔旭,更恨没能几簪子将他戳死一了百了。
被这般欺辱,她岂会甘心随便放过这个人渣。
只单凭她自己轻易奈何不了对方,放任崔旭离去因她别无办法。
甚至眼下更该考虑的是往后怎么办。
今夜之事大抵不会被宣扬。
可如今她将崔旭彻底得罪不说,往后也不得不想法子利用崔淮保全自己,真真是极糟糕的局面。
但不论怎么想,崔旭的举动都显得诡异,此人当真急色到这般地步?
沈云芝回想起崔骊珠曾对她转告过一次崔淮的话,言称若能抓到崔旭的把柄便能以下克上。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知崔旭的把柄为何。
但崔淮应该知道。
倘若能够从崔淮口中套出这一真相,她也可以早些脱离与虎谋皮的处境。
“擦点儿药。”
沈云芝略有些出神想着,崔淮拿来罐药膏搁在桌案上。
道过谢,沈云芝没有客气直接用了。
她一闻其气味便知是宫中才有的白玉膏,用来去消肿祛疤最为有效。
“骊珠……”
对镜抹完药后,沈云芝绕过屏风,朝负手立在窗边的崔淮走去。
洞开的窗户外是漆黑的夜。
夜风拂过,吹得殿外几株海棠树叶沙沙作响。
穿着绣银线边暗云纹锦袍的年轻郎君身姿笔挺、如松如竹,崔淮身上那种从容沉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在这一刻格外凸显。可惜全都是假象。
“骊珠无大碍。”
“那小宫女将她弄昏过去,她现下已经醒来回了席间,免得引人生疑。”
崔淮偏过头,三言两语解释道。
沈云芝应得一声,崔淮又说:“软轿备下,可随时送你出宫。”
即便擦过药也不可能立刻叫人瞧不出来异样。
离宫回府便是最好的选择。
沈云芝一样不想在宫里待下去。
但她没有马上应好而是问:“殿下呢?”
“我让林跃护送你。”
崔淮虽未直接回答沈云芝的问题,但此话亦表明不会与她一道回府。
沈云芝沉默了下,崔淮转过身,带着歉意道:“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上一回他在王府的言行便有迹象,我却未曾上心,以致险些酿成大祸,让沈小姐受惊了。”
听来温和有礼的几句话令沈云芝有刹那恍惚。
崔淮这个人实在很难看清摸透,那些事若非亲身经历谁能相信谁又敢信?
“怎会是殿下之过?”沈云芝抬眼,她没有闪避,直直望进崔淮的眼眸,“芝娘只怕五皇子不肯死心,更怕殿下会觉得芝娘是个麻烦。”
“殿下,会觉得芝娘麻烦吗?”
她眼底犹有隐隐的泪光,像竭力鼓起勇气才问得出这样一句话。
崔淮回望她,一双眸子平和得一如往昔。
“不会。”
……
沈云芝在林跃的护送下乘软轿先行离宫,再改乘马车回楚王府。她捎上那罐白玉膏,回到云溪院,秋月瞧见她的模样不无吃惊,她无力解释,在秋月的服侍下沐浴梳洗,擦过药,回想今日在皇宫的种种,身心疲惫,便上床休息。
夜里自是睡得不安稳。
从前的事与现在的事不断交织在一起,搅得她梦里也不得安宁。
沈云芝厌恶这些可憎梦境,也厌恶被困扰的自己,她执拗不肯醒来,强逼着自己睡觉。一整夜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硬生生熬到天亮,却头脑昏沉,再难睁眼。
崔淮这天夜里,却也又一次梦见沈云芝。
梦中她紧攥着支金簪朝他扑过来,那金簪刺进他的皮肉,像在惩戒他以往某些荒唐可笑的行径。
金簪便沾染上鲜红的血色。
她涨红着脸愤怒看着他,无声质问。
崔淮,你无耻。
明明沈云芝没有开口,他偏似听见她带着诘责的话语。
猛然睁眼,望见头顶青色帐幔,崔淮思绪于数息之间彻底变得清明。
他掀开锦被欲起身,动作忽地迟滞。
荒谬至极。
崔淮少有的感到恼火,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出现在他梦里的小娘子。
崔淮:为什么奖励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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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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