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筑里依旧一片清幽,这几日府里发生的这些事,明明都是因月娘进府而起,这儿本该是风暴的中心,可自那夜后,阖府上下仿佛将这里遗忘了一般。
当然,吴熙宁除外。
她掀帘进来时,月娘倚在榻上,丫鬟正递上了一碗汤药。
“药放这儿,你先下去吧。”月娘随手指了指炕桌。
“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成天里净往我这儿跑?”看到吴熙宁进来,她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扯出了一丝笑。
她脸色愈发的白了,白的毫无血色,看着令人心惊。
她一贯是不会招呼人的,又或者,是不想,吴熙宁也省去了那些客套,径直上前,坐在了榻的另一侧:“有件事,想问问你。”
月娘轻笑一声:“姑娘怕是要失望,我自不好后,脑子越发混沌,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无妨”,吴熙宁无视她话里的拒绝:“只是问你,认不认识何彦。”
说罢,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月娘的脸,密切关注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然而月娘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平静地说:“不认识。”
“那看来是郎有情妾无意……”她轻叹一声。
谁知月娘却突然咳嗽了起来,俯着身子弓着腰,一声接一声,丫鬟在外听着声儿也赶紧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倒了杯热茶搁在她手边,手贴在背上一下一下给她顺着气。
“怎么愈发严重了?”吴熙宁看她蹙着眉,整个人显得更加虚弱,不由问道。
丫鬟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月娘打断:“我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她手撑在炕桌上,勉强支起了身子,吃力地端起桌上的茶,方才捂嘴的帕子紧紧在她手中捏着,吴熙宁却透过她指间的缝隙,瞥见上面一抹殷红的血。
以及露出来的帕子一角上,绣的那个象形的“月”字。
“何彦……”听吴熙宁再度提起他的名字,月娘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杯子里的茶很满,一小股茶水从边缘溢出,滴在了她的衣衫上。
“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方才已经同姑娘讲过,我同他,没有关系。”
“那为何他身上,还坠着绣有你名字的荷包?”她说着,眼睛瞟向月娘的手:“和你帕子上的,一模一样。”
月娘的手下意识地往回缩,却发觉手中还端着杯子,一时有些无措。
于是她大着胆子问:“你腹中的胎儿,是他的,对不对?”
“不是”,月娘立即否认:“是你的父亲,梁国公的。”
“你何必维护他,他现在,如花美眷,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可你呢,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背负着嫌弃和骂名……”
“月娘,我不知道你与他有怎样的过往,可是你何必为了一个男人,这样糟践自己?”她说着,声调越来越高。
月娘的反应几乎已经让她确信,她必然和何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如今,一个是高门贵婿,一个却连妾都算不上。
“仅凭一个字样,就信口胡说,不管姑娘抱着怎样的目的,不认识的人,我决不会随意攀咬。”月娘沉了一口气,再次否认:
“姑娘说的何彦,我并不认识。”
吴熙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怀孕、小产,像个透明人一样活在一座陌生的府邸,像极了前世后宫里那些得不到俞瑾安眷恋的女人。
她们有的图权势,图荣华富贵,有的迫于无奈,就范于家族权威……
可月娘,她图什么呢?
“月娘”,看着面前这张和自己同样年轻的脸,她的语气不由软了下来:“我可以帮你。”
“我可以帮你离开国公府,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月娘抬头望向她,眼睛木然而空洞,良久,才开口:“姑娘,我没什么能求你的,也……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吴熙宁的心凉了一大截儿,身为吴家人,她对月娘应该是厌恶的,如果没有她,就没有这么多的波折,可是此刻她心里,怜悯占据了上风。
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索性起身告辞,月娘笑着目送她,只是那笑里,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走到院子里,她蓦地回头望了一眼,隔着窗看到,月娘把那碗药悉数倒进了花盆里。
心里记得和兄长的约定,从弄玉筑出来,吴熙宁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浮曲阁。
“哥哥的字是愈发精益了。”吴彦明写字时太过专注,她在旁边看了许久,才忍不住出声提醒。
听到声音,他立即抬头,放下了手中的笔,冲她一笑:“坐。”
她心里藏着事,尴尬地笑了笑:“哥哥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谁知刚一坐定,他的注意力却被她脖子上那道划痕吸引了去:“出什么事了,怎么伤到了这儿?”
她下意识地摸上去,眼中闪过片刻的迟疑,今日的事,赵家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想必不久就会闹得沸沸扬扬,瞒也瞒不住,索性将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
“欺人太甚!”吴彦明一拳击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盏一阵颤,吴熙宁吓了一跳,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他生这样大的气。
“哥哥息怒……”她忙不迭地说着,兄长却像没听到一般,站起身来两步走到书房门口,取下墙上挂着的剑。
她心里一惊,赶紧拦在他身前:“哥哥这是做什么?”
“父亲如今禁足在家,长兄为父,兄长替你去讨回这个公道!”
“哥哥”,她轻唤一声,将他举起的剑按下:“妹妹我只是划了一道口子,那何彦,如今恐怕爬都爬不起来,赵家的人,怕是还想找咱们讨公道呢!”
吴彦明眉头一拧:“他伤人在先,还敢有什么说法不成?”
吴熙宁撇了撇嘴,元铮先伤了何彦,又驳了赵辰月的面子,若是在无人处,碍于齐王的声望,赵家或许就忍了。
可如今是在大街上,赵心月又马上要入宫,以赵家当下的心气儿,会善罢甘休才怪。
她接过兄长手里的剑,依旧挂在墙上,拽着他的胳膊坐下:“哥哥莫要管了,讨公道也该找元铮去讨,碍不着咱们什么事。”
听她直呼齐王世子的名字,又想起上次她央求他安排二人会面的事,吴彦明不禁生出一丝疑惑:“你跟元铮,何时变得这样熟了?”
她的笑立刻僵在脸上,面对哥哥的审视,一本正经地解释:“世子古道热肠,又念着先前误伤我的事,看我当街被人欺辱,出手相帮而已。”
怕他继续往下问,立马岔开话题:“哥哥可认识何彦?”
吴彦明怔了一下,随后点点头:“他与我同科。”
今科进士?她暗忖道,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登科之后,做了赵家的东床快婿,是也不是?”
“没错,而且他……”他看着妹妹,似乎有些犹豫,但是片刻后,还是将实情说出:“他和弄玉筑的月娘,是青梅竹马。”
“哥哥都知道了?”吴熙宁瞪大了眼睛:“我来,正是要跟哥哥说这件事。”
看到妹妹的反应,吴彦明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他何止是知道,他还禀到了御前。
“宁儿,我外放了。”
兄长这句话像一个晴天霹雳砸在她的头上,让她直接愣在原地,半天缓不过神来。
“这是很正常的事,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翰林院里。”
这她当然清楚,可前世,哥哥一直在京为官,并没有去过别处。
她强行按下心中的不安,小心地问:“哥哥外放去了哪里?”
“安西。”
安西!听到这两个字,她瞬间脑子发懵,那不是前些日子才出过匪患,元铮剿匪的地方吗?
就是因为当地官员办事不力,导致民生凋敝,匪患滋生,朝廷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按下去,这样的地方,俞瑾安却让哥哥去!
她一颗心登时跳得七上八下,联想起近来的事,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猛地抓住吴彦明的手臂:
“哥哥,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为父亲的事,去找圣上了?”
吴彦明没有否认,提起俞瑾安,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宁儿,我没想到,圣上竟是那样一个……”
他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往下说,可吴熙宁什么都明白,是啊,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自私、冷漠、自以为是……
得知哥哥要去安西,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再谈月娘的事。
那个地方她虽然没去过,但从元铮口里听过不少事,之前他在那里剿匪时,吃了不少苦头,然而当时他有武艺傍身,更有自京城带去的五千精兵。
可哥哥什么都没有!
他是一介书生,在阁子里读了十几年圣贤书,满心都是圣贤之道,对俞瑾安尚且存有幻想,对世道人心更是毫无防备,全然没有经过什么风浪……
俞瑾安实在是居心狠毒!
安西啊……她得想办法,见元铮一面。
可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她不由皱起了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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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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