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旧梦未醒中,虞家威名,陛下护短,她可谓极万千宠爱于一身,即便有在他背后乱嚼舌根,恨她,怨她者,于她跟前也堆了笑脸,对迎奉谄媚一二,唯有最后的最后 ,才被沈阙朝撕破了浮于表面外层花团锦簇的一团和气。
至于成婚的那几年,沈家何人敢薄待于她,那些个儿媳该有的恭顺孝义,布菜、请安、伺疾这些,就算她愿意,沈母也没胆子敢承受。
她平日里既不喜琴瑟筝鸣之乐,也不喜欢绣描花画景之雅,至于书法之趣,她早已在英武殿抄写够了。
至于那些个桃花宴,梅花宴,芙蓉宴什么的,下到府的帖子倒是收了一大堆,可她不爱去。
平暇里,唯一的消遣,便是听着些个晁国的趣事笑谈,为此韩榆可是特意给她拨了个将监察使的小卒,如说书般,日日来给他讲些个不沾朝堂机密之事。
她之所以认得苏景邢,乃是此人之举,当年实在是胆大妄为,震荡朝野,且其人之惨,当真是惨不忍睹。
据传他本就是举人之身,因守孝所以才未能参加俩年前的科考,可他的同窗好友科考之后,身无名,死无尸,就好像从未出现在御京一样。
苏景刑替他的寡妻四处打探,这才从同科落选的举人中得知,曾在御京城内见过好友与户部尚书起了争执,丢出府邸。
为寻友人,他独上御京,以幕僚的身份在宸王府,也就是户部尚书的女婿家潜藏了近两年光景,不仅知晓友人早已丧命,还抓到了当年执掌科考考举的主考官户部尚书泄露考题,徇私舞弊的罪证。
本一切顺利,只未想,一次宴会,苏景刑被以前的同乡戳破了身份,户部尚书起了灭杀之心。
可苏景刑此人极度警觉,就在宸王爷派人意图杀人灭口之前,他已然逃离。
宸王爷一路派人追逐,最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就在宸王和尚书以为万事大吉,揭过此事的一年后,苏景刑便再度出现,也不知他怎的攀附上了沈阙朝的堂兄,少年成名,嫉恶如仇的将军沈泓朝,并借太子之手,将这科考舞弊之案,彻底掀开,引得朝廷动荡,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最后户部尚书一家被抄家灭族,宸王被贬伯侯,后人不再继爵之位。
若是为己,虞上熙还能理解,可仅为友人,沦落至此,彻底断了前程,此等人物,如此猎奇,她又怎能不好奇一二。
“郡主,是要救下,还是将此人……?”陈缮看虞上熙一直沉吟不语,男子伤重,怕再拖延下去,会误了性命。
虞上熙这才回过神来,她知晓陈缮未曾说完的意思,苏景刑虽不只是宸王府的逃奴,可虞上熙已然确定,侯尚一路追杀之人,就是苏景刑,只要她冲宸王府卖个好,苏景刑必死无疑。
她虽称不得良善,可若能亲眼瞧见瞧不顺眼之辈,大厦将倾之势,受点小累,她可是乐意之至。
“送去秋翁那里,缮哥儿,你可负得动?”
“郡主这是小瞧了我。”陈缮松了口气,满头应承下来,在身边孩童的帮扶之下,将苏景刑负于背上,虞上熙挂后,几乎是小跑着往村落而去。
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房间内端出来,泼洒在泥土之中。
虞上熙瞧着苏景刑伤痕累累的模样,用脚趾头想,也知晓他为求活命,逃的有多狼狈。
“郡主,这人伤的很重啊!”秋翁是军医出身,只后来年岁过高,被她爹爹强行从边境待回了御京,安置于此终老。
秋翁不想蹉跎岁月,便在村里寻了好些苗子,授教习医,这会他便站在虞上熙身边,看着自家徒弟鱼肠为线,在苏景刑身上走线缝针。
“他不想死,自然就能活。”当年她知晓苏景刑的事迹,那也是钦佩不已,特意着太子请人一观,断臂残腿,容貌也毁,即便身残断了前程,那双望向她的眼眸不卑不亢,眸深似井,以至于虞上熙就瞧了一次,便刻了脑中,不然刚刚也不能仅凭一双眸,就认出了苏景刑。
当年那么重的伤,都被他熬过去了,如今这伤自然也熬的过去。
秋翁闻言,诧异的看了虞上熙一眼,郡主识得?
“郡主,师傅,暂时止住了血,不过人伤的太重,最好留在此处,莫要挪移。”任慈处理好伤口,净了手,这才向虞上熙问礼。
虞上熙有些沉吟,秋翁抚了抚发白的胡须,了然开口,“郡主,你也许久未曾来村了,要不今日便歇在村里如何?”
郡主向来无错不上英武殿,这才来几日,便下了山,传到殿下耳里可不好交代,他这张老脸也算有几分颜面,就由他相邀,殿下那里也好交代。
“不必了,他留在村里,就是个大麻烦,秋翁你找几个人,抬他上英武殿内,还有通知北边,以我回御京为期,每日多操练几回。”
虞上熙说的轻巧,可听在秋翁耳里,却让他表情一肃,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可会扰了郡主修行?”
“秋翁放心,有太子哥哥在呢。”虞上熙咧嘴一笑,苏景刑欲捅之天,可不是她能兜底的。
秋翁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向任慈嘱咐了下去。
“那就麻烦慈叔这几日多跑几趟了。”虞上熙恰时嘱咐道。
“能帮上郡主的忙,求之不得。”任慈笑着打了个揖礼,这才转身而去。
“郡主,你回来了。”虞上熙才到英武殿外,施桃便已经远远的迎了过来。
“你如何在此?”虞上熙怔了一下,不明白施桃怎么会此。
“沈……小姑爷和小小姐已在殿后等候多时。” 施桃目不斜视,只当瞧见虞上熙身后抬着的人。
“他们来此做甚?”
“郡主忘了,今日该是小小姐三朝回门了。”
虞上熙这才恍然,她就说好端端的沈阙朝怎么跟发了颠一样,跑到奇枞山上来恶心自己,原来是等着回门啊!“小桃儿,你领着他们择一客房,把伤者安置了,我去去就来。”
虞上熙也不耽误,当下便去了后殿,一进殿内,虞上熙就看到,灯火香烛之中,一男一女,正对案儿坐,抄写着经文。
果然是神仙眷侣,若不是虞上熙切身体验过沈阙朝的狡猾可耻的嘴脸,怎么着得称赞几分。
“郡……婉莹拜见娘亲。”虞婉莹率先看到了虞上熙了,她赶忙放下毛笔,站起身来,冲着虞上熙盈盈行礼,也不知御京城内这几日生了什么变故,原本耻于出口的称呼,竟就这般被虞婉莹给叫了出来。
而后知后觉的沈阙朝见状,也推开案几,起身到虞婉莹身侧,虽是一脸的纠结不甘,可却也和虞婉莹一般,执身冲着虞上熙行礼。
“阙朝拜见……娘亲。”
这般乖顺异常,让原本想好该怎么羞辱二人一番的虞上熙倒是愣了一下。
不应该啊!他们此刻应该一脸倔强的看着她,然后呼叫着,‘即便你是郡主又如何,你这等侮辱我二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定要让你好看,’这一类的叫嚣之语。
尊严呢?寡耻呢!都被狗吃了吗?
虞上熙没有开口,可沈阙朝一个‘娘亲’张了嘴,就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越说越流畅,“娘亲,本来今日该去镇国府的,只是知晓娘亲为了我二人的婚事,被殿下罚到此地,我与婉莹商量了一番,特此上山,拜见娘亲,不知娘亲可安好。”
安好!安好个屁!
虞上熙看着沈阙朝如沐春风,越发诚恳的模样和姿态,顷刻间只觉得寒毛倒竖起。
她怎么就没有发现,沈阙朝还有这样无耻的一面。
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究竟想要干什么啊!虞上熙一点儿都想不明白。
“先前我与阙朝在上下遇阻,多谢娘亲及时出现,施以援手。我听施桃说,娘亲在这殿内每日都得抄誊经文,便与夫君自告奋勇,为娘亲解忧,只是不知此经文,可否合乎殿中规制。”
虞婉莹回身捧了抄誊的经文,走到虞上熙跟前,双手奉上,恭顺至极。
这夫妇二人一唱一和,让虞上熙只觉如鲠在喉,她信手接过经文,撇了一样,咬着牙,淡声道,“字不错!既然是来拜见我这当娘的,想来成亲那日我说的话,你二人应该都还记得,磕吧!磕完了头,就……滚咳……就快下山,天快要黑了,野兽袭人,要是伤了哪了,被些个有心人瞧见,还以为我薄待了你们。”
虞婉莹回头与沈阙朝对视了一眼,退后了两步,与沈阙朝平排,竟真的恭恭敬敬的屈身跪倒在地,一连就叩首,这才谢道,“多谢娘亲惦念,我等定感恩于心 ,山上晨时多露,娘亲多注意些。”
也不知是否是虞上熙的错觉,她竟在虞婉莹的言语中,听出了几分情真意切,让虞上熙只觉荒诞滑稽之余,更是有些忍不住泛起了恶心,“呕!”
“娘亲,你没事吧!”
“无妨,脏东西瞧的多,有些难受,我还有要事,便不送你们了。”虞上熙觉得再瞧这二人装模作样的模样,只怕连隔夜饭都得吐出去。
“那我二人就在此拜别娘亲!”沈阙朝和虞婉莹相视一眼,恭恭敬敬的冲着虞上熙再行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这字不错,郡主打算如何处置?”
虞上熙当真是觉得自己撞了鬼了,还沉浸在刚才诡异的情形中没回过神来,自然也就察觉到庆伯何时出现,何时抽走了她手中的经文,直至庆伯出声,她这才吓了一跳,恍过神来。
“烧……,不,真的恶心的东西,烧到地府,简直就是脏了诸位叔伯的眼。”虞上熙一把抢过是经文,几下撕的粉粹,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都不解气。
气鼓鼓的走到案几旁,依样画葫芦般处理了沈阙朝抄写的经文,仍旧觉得心里堵的慌。
她认苏婉莹做女儿,移花接木嫁给沈阙朝,就是想来膈应这渣男贱女的。
可如今……
一想到沈阙朝和苏……虞婉莹唤她娘亲那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知道她年岁的人,只怕会真当虞婉莹是她生的一样。
膈应,简直太膈应了!
“郡主,你怎就回来了,小姑爷和小小姐呢?”施桃这才将苏景刑安置到床榻上,提了药包都还没出门煎药,就见虞上熙急冲冲的闯了进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虞上熙走到桌边,灌了好几杯凉水,都没能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她嘟囔的,心中郁结却无处施解。
“郡主,你这是怎么了?”见郡主这气急败坏的模样,施桃哪里还敢放虞上熙一个人留在此,她返身回到桌边,将药包搁下,给虞上熙又续了一盏茶。
“小桃儿,你说沈阙朝和那贱……苏婉莹是失心疯了吗?刚才你是没瞧见,他们夫妇二人唤我娘亲的那个亲热劲儿,阴谋!他们暗地里肯定生了谋算我的心思,你快帮我思量一番,他们定打着什么坏主意,想要算计于我。”
施桃瞧着虞上熙滑嫩肌肤上如生了风团一般,明白郡主定然被恶心的不轻,她虽比郡主先见过沈阙朝二人,可她一个婢子,沈阙朝又怎会屈尊与她闲聊,施桃想了想,安抚道,“郡主别着急,您在这英武殿,消息闭塞,自不知晓这几日御京城内发生了些什么,不如您给殿下去信一封,问问沈苏两家之事,再做打算。”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虞上熙垮了双肩,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床榻上的苏景刑身上,“正好我也有事需托付太子哥哥。 ”
施桃见虞上熙应承下来,这才起身拿了笔墨置于虞上熙旁侧,“郡主你先写着,我去找庆伯借信鸽。”
虞上熙随意的挥了挥手,便当是知晓了,她半撑着下巴,抿着嘴角,愤愤的写了整整两张指责沈阙朝和虞婉莹的言语,直至最后,才补了一句,‘她救了个人,似乎涉及科考舞弊。 ’
施桃捧着信鸽进来,看着巴掌大的信纸上满满当当的字迹,犹豫了一下, “郡主,这是否太重了些,要不我再多借几只信鸽来。”
“恩,请务必,必须将信传到太子手里。”虞上熙丝毫没觉得有不妥之处,郑重的将信纸递给了施桃。
“郡主放心,我会再誊抄几份,在殿下回信之前,日日飞鸽传书,让殿下不回也不行。”施桃掩嘴轻笑,向虞上熙保证着。
如此,虞上熙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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