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旧事

香木坐榻垫白绒,金丝绣枕堆叠,身着锦绣的老妇人正倚着靠枕小憩,两侧各有宫女轻摇团扇,下侧侍有宫女捶腿,静谧安逸。

一宫装女子引着楚历来到老夫人,那女子鬓发整齐,衣着也与寻常宫女不同,应是品级较高些。她使了个眼色,屋内或执扇、或静立的宫女便都娉婷袅娜地轻声退下了。

老妇人满头花白,头戴金玉,锦衣华贵,纵使沉睡之中也自有一股雍容之气。

宫装女子半蹲行礼,温声道:“太后,殿下来了。”

闻言,太后睁开双眼,宫装女子立即上前服侍着。先是将软绵的靠枕移动到太后身后,紧接才扶着她坐起靠着,做好后又退到一侧候着。

“皇祖母,您又让李姑姑把我叫过来做什么?”

楚历恭恭敬敬地站在祖母面前,俊脸上写满了无奈。

“做什么?看看我这倔孙子还会不会喘气!”

老人家板着脸,一脸怒气,甚是威严。楚历倒是乖巧,任凭祖母训斥,也不吱声。

“听说叫你父皇打了?衣服脱了我看看。”

被祖母揭了底,楚历面色有些不好,也不言语也不动作,只是傻站在那里。

“你若是自己不脱,我就叫银柳给你脱。”太后对着楚历威胁完,转头就叫道,“银柳,把他给我扒了。”

一旁的李姑姑依言就要上前动手,不等她走近,楚历便双手一扯衣领,将整件上衣扒了下来,露出健硕的胸膛来,衣物散散落落的坠在腰间。

他耳尖迅速窜上一抹红,李姑姑回头看太后,两人对视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于是老太后示意她退到一边。

这孩子脸皮还是这么薄。

“转过去。”太后沉声命令道,话语气度颇有些阵前大将的阵势。

楚历一句话也不说,乖顺地转过身去。老人家原本笑意盈盈的双眼立即冷了下去,李姑姑也是一惊,那孩子的背上纵横陈列十数道鞭伤,虽然已过了十多日,伤口尚且未曾完全愈合。方才楚历动作间,还扯了几道口子,鲜血直流。

“银柳,拿药来,把我那药拿来。”太后喊道,李姑姑急忙跑进内室去取药。

不过片刻功夫,李姑姑便将药取了来。老人家叫楚历拿了矮凳坐到榻前,亲自取了药给他敷上。动作轻柔,老人家心疼地不行。

“你父皇不喜欢你,你倒偏去惹他,平白惹了一身伤。这次又是因着什么?”太后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问他。

祖母的话一句一句戳在他心底最软处,戳的他心酸,可他不能一直活在祖母的庇护下。他偏过头,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祖母,我要从军。”

太后闻言一愣,接着躲开那坚毅的视线,继续给他上药。她问,“你几个兄弟都已经封王,唯独你还只是个皇子,你可知为何?”

“他厌弃我,自然不肯予我荣耀。”楚历语气平淡,听不出这话里该有的伤感。

太后接着又问他,“那你可知他为何不许你从军?”

“他惧怕我,自然不肯予我兵权。”这话带着年轻人该有的傲气,却也含着人子不该存的心思。

药上好了,细白的粉末洒在伤口,伤痛是难免的。包扎好伤口,楚历将衣服穿好仍旧坐回榻前的矮凳上,老人家拿了绢帕为他一点一点拭去额头的汗。

太后看着他,纵使年迈,那阅尽世事的双眼照旧锐利,她问眼前这个孩子,“你要兵权何用?”

那是立国纷争的根本,在这个年迈的女人眼里却如唾手可得的胭脂水粉一般,轻易随便。

楚历没想到祖母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将长久以来的祈愿诉之于口,“雪耻。”

“孩子,你的母妃是这世间难得的聪明人。她明知你的父皇不喜欢你,却让他亏欠你,不敢放弃你,这不是耻辱。”

老人家伸手轻轻抚过楚历的侧脸,就像小时候一样。

“那是耻辱,是父皇的耻辱”

初长的少年已然学会了隐藏情绪,可说及心底事,终究还是无法自控。紧握的双拳、微红的眼瞳无一不在流露强烈的情绪。

老人家上了年纪,最是见不得伤情之景。她伸手将浸在恨意里的孩子搂到怀中,满是褶皱的双手一下一下抚过他的脖颈,熨平了他的情绪。

“历儿,祖母答应你给你想要的,但是要等到我死之后。”

楚历从老人家怀里抬起头,喊了一声“祖母”,似是有话要说,就被她打断了,“去看看那个小姑娘吧,她跟你母妃一样聪明。”

楚历还要张口言语,却被下了逐客令,“去吧,别总骗人家,祖母希望有一天你能把人领来见我。”

老人家这是赶人了,楚历自知无果,起身略施一礼,转身便走了。

眼见着楚历走远了,太后敛了慈爱的神色,也下榻起身,李姑姑立即上前扶着。

“走吧,银柳。咱们写遗诏去,留着以后用。”

李姑姑抬头看她,眼里满是悲戚,这个历经了世间极致悲苦的女人即使面对衰老死亡也是如此坦然,一如当年马上风姿。

晚间,叶府。

已经有十多天没见过那人了,就留了一张纸,那么大一张纸还就写了四个字:避风,勿见

搞得好像人家多想见你一样,叶灵连越想越气,手上一缕绣线扯得一团乱。

“小姐,坠露苑的下人如何处理才妥当?”

冬语在她身后踟蹰了半晌才敢上前通报,也不知小姐怎的就突然烦躁起来了。

“把人叫道我这儿来吧。”叶灵连平静下来,吩咐道,“另外,把叶婉清那些没带走的家当都拿过来。”

冬语做事一向麻利,不多时人就都齐了。叶灵连叫人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自己就坐在桌子旁边。

桌子上分为两半,一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雪花银,另一半则是各种珠钗翠玉,都是叶婉清的东西。众人盯着这张桌子不知叶灵连是何意,心直发怵。

叶灵连先是扫了一眼,宋嬷嬷不在,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过宋嬷嬷了,难不成……

她压下窜上脊背的寒意,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对着一众下人朗声道,“今个儿叫你们来,是让你们自己做个决策。”

“愿意留下的,拿一锭银两,这是相府给你们的补偿。种种过往一律消除,冬语会给你们安排新的差事。”

“不愿意留下的,拿一样物件,这是相府的情义。出府自寻差事吧。”

话说完了,众人一片哗然。叶灵连也不理睬,回屋继续绣花去了,只留冬语一人盯着场面,以防有人多拿。

半个时辰左右,菊华进来回话,说是六个留下的,其余的也都送出府了,剩余财物也已经原样入财库。冬语领着人安排差事去了。

叶灵连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了。菊华是原来坠露苑的人,不过叶灵连觉得这小丫头有那么几分机灵劲儿,有意提拔她。

这事她也交代过冬语了,一是那小丫头太过活泛,稍不留意容易坏事,叫冬语盯着些防患未然。二也是给冬语吃个定心丸,以免她多想。

是夜,叶灵连沐浴之后照旧又偷偷换上夜行衣,平躺在床上,等着那夜闯深闺的冒失鬼。

她已经这样等了那人好几夜了,除却关于叶府覆灭的谜团,她最迫切想要了解的人就是他。

他总是带着面具,衣服是外边成衣铺里常见的黑衣,声音可能也掺了假。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身份,连个称呼都没有,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只有一个师父算是称呼吧。

那人就像是夜色一般,一切都是黑暗未知。而她则完全暴露于天光之下,所有一切都坦诚在他眼前。这种感觉让叶灵连陷入了深深的惊惧之中。

更可怕的是他在帮助她,而她不知其所求。一旦他的**滋生、膨胀直到无法满足,那么后果将是十分可怕的,她的下场不会比叶婉清更好。

想见到那人的强烈愿望逐渐萎靡在少女的胸膛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人心难测的寒凉,甚至淹没了她原本炙热的胸膛。

“铮、铮。”

叶灵连猛地跳下床。果然,花窗上一道熟悉的人影。瞬间占据脑海的不是畏惧,而是不知缘由的喜悦。就连叶灵连自己也不知喜从何来。

欢喜过后就是无尽的寒凉,叶灵连提着小灯站在那人面前,心中猜忌如杂草疯长,不敢直视他。只是盯着他衣服上的花纹发呆,他今个没穿那身黑衣,倒是换了一身深蓝交领常服,衬得人愈发英挺。

楚历将手上的大包袱递给他,命令道,“换上。”

叶灵连迟疑了一会儿,没接。楚历见她迟疑,又补充道,“我没兴趣偷看。”

每次都是这样,随意曲解他人的意思,叶灵连愤愤的接过他手中的包袱转身回屋去了。

包袱里是一件水蓝色的男装,叶灵连折腾了好半天才穿到身上。好一会儿,才披散着头发出来。

小姑娘容貌绮丽,身量又偏瘦削,穿起这身水蓝长袍委实清秀可人。看着小姑娘,楚历悄悄红了耳尖。

“你怎么披散着头发?”少年冷漠质问。

“我不会束你们男子的发髻。”小姑娘委屈回答。

“拿来!”

“什么?”

“发带!”

“师父,为什么你的耳朵尖这么红?”

“灯笼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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