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个爽快人,我就不绕圈子了,我希望尹姑娘能帮帮殿下。”
尹思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瞅着谢希逸郑重的神色,一脸不可置信:“公子说反了吧?我帮秦王殿下?我能帮他什么。他有权有势有地位,我不过是个孤女罢了。”或许现在还算是罪家之后。这句话她搁在心里没说出口。
谢希逸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想了想,还是打算透露点内情:“你对秦王殿下了解多少?”
呵,压根不了解。要不是莫名其妙做了那个梦,她一个小老百姓,估计这辈子,也不会有兴趣了解,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的生平。
但是这样说显得太不给皇子殿下面子,尹思宛只好说:“秦王殿下是当今第七子,丽妃娘娘之女。”
谢希逸无意为难她,“你还记得,那天你触碰到他时的情景吗?”
怎么会不记得。尹思宛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嫌弃过,那秦王碰到她像是碰见了什么脏东西,脸色一下子难看的很。
谢希逸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却带着无限唏嘘:“你别多心,他不是嫌弃你,他只是生病了。他不能接受任何人同他的亲密接触。连我也不行。
但其实,许多年前他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 长安城里秦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喜宴饮,好交游。成日里,呼朋引伴,击剑蹴鞠,是长安城最朝气的少年,胸藏奇谋,富有韬略,是皇城中最有前途的皇子。全然不似如今这样。”
尹思宛脑子里迅速有了画面,半大的少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样子,张扬恣肆,那是最得意的少年时光。他这样的仪表,又是这样的身份,有这样的从前可一点都不奇怪,可到底是为什么,才变成如今的样子呢?
她几乎抑制不住的想要问了,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才让曾经那个跳脱少年变成如今这般深沉模样。话涌到嘴边,她忽然反应过来,这其中牵扯的是非,也许并不是她这一介民女能够沾染的。
果然,谢希逸没有细说,只是抬着一双眼打量着她,似乎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
“可我能帮他什么呢,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连你都做不到的事,我又能如何。”
“不,你不一样,至少,你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让他毁掉自己立下的规矩,亲自带回军营的姑娘。”
嗯?尹思宛不解。
谢希逸没有解释,只是眼神里有笃定的光芒:“再说了,你不是还指望秦王殿下帮助你救你父亲吗,你若是帮了他这个忙,他肯定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尹思宛有点心动了。
谢希逸又加了码:“就在今天,秦王还嘱咐我说,等你们一行人养好伤,就让我送你们离开军营,这样一来,尹姑娘你可不是白忙活一趟吗?要我说啊,你现在赔罪的进度也太慢了,凭着做粗活在秦王殿下那儿刷好感,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姑娘何妨激进一点。”
谢希逸用那种带着些诱惑的眼神,鼓励尹思宛。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谢希逸选的是一条荒僻少人的小道,此刻唯有他们二人。
尹思宛思量着谢希逸话中的暗示,心忽然怦怦跳的厉害。
第二天,裴济自校场回到书房之后,一眼就发现,自己的东西被动过了。
他还没来得及叫来守卫一问究竟,就见着尹思宛迈着轻快的步伐,捧着用天水碧色观音瓶装着的山茶花,从书架后方绕出来,见着裴济,她嘴角惊喜的扬了起来:“将军,你回来了,我已经将书房都整理过了。”
裴济眼中的警惕慢慢消散,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是不让我干厨房的差事了吗,谢公子就把书房清理的任务也交给我了。”她丝毫不以为意,无视裴济冷漠的脸色,将瓶子放在桌案上,俯身凑近带着清晨露水味的山茶花,甜丝丝的香气涌入肺腑,尹思宛眼里闪烁亮晶晶的笑意,她回首,一把扯住裴济的衣袖:“将军,快来闻闻,真的很香呢。”脸上是孩子般不设防的微笑,裴济被这样的笑容晃了神,一时竟让尹思宛得手,成功再一次对自己的衣裳下手。
裴济还未来得及反应,尹思宛慢慢松开手,无措的仰起脸:“抱歉啊我又忘了,谢公子说,你不喜欢别人碰你来着。”
裴济别扭的将尹思宛扯过的衣袍放在身后,努力忽视她带给自己那种异样的感觉,克制着说:“无妨。”
尹思宛明显松了一口气,耷拉着的柳叶眉重又泛起浅月的弧度,不知想到什么,端详着裴济的脸色:“看来,隔着衣服接触,将军还是能忍受的。对吗?”尹思宛的声音很好听,莺啼婉转,尾音上扬似一把软糯的钩子。
裴济深邃的眸中带着探究,一丝淡淡的防备不受控的闪现,他一把拎起桌上的花瓶,塞进尹思宛怀里,尹思宛没防备,赶在他松手前手慢脚乱的接下花瓶,搂在怀里一脸不解。
裴济看着尹思宛狼狈样子,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上前几步,撩开衣袍,端坐在书案后,陡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我不喜欢花,以后不要在我这里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尹思宛刚要解释什么,裴济皱着眉补了一句:“还有,书房自有专人打理,我不喜欢别人在我的领地随意出入,你以后还是别来了。”裴济板着脸,说话的语气也很严肃。他想着此话一出,尹思宛必然要哭哭啼啼跑出书房,今后大概也不会来了。虽伤人了些,但是个彻底解决麻烦的有效法子。
他抬头,已经准备好了看尹思宛的泪眼,谁料,这个女人,好奇的窥探他的神色,:“殿下,你其实在害羞吧?因为我知道你的怪病?放心好了,我不会歧视你的。”一点看不出被震慑住的样子。
尹思宛说着,还露出同情的神色:“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裴济:“……”
尹思宛硬是忽略了裴济周边沉重的空气,固执的没有把花瓶搁回去:“我知道,让你一下子接受和人相触肯定很困难,咱们不如从这些简单的事情做起,殿下不喜欢花,那可太好了,就把它放在这,殿下日日看着,终有一天会习惯,那时自然不觉得碍眼了。”
重点是他不喜欢花吗,重点是他在拒绝,拒绝她的靠近。
明明他如此冷待,可尹思宛就像是看不出一般,继续想像着日后的画面:“等到殿下能接受花朵了,咱们再继续别的训练,终有一天能让你和人正常接触的。”
裴济厌恶失控,更厌恶这种陌生的关心,他看着桌面的花瓶,太阳穴嗡嗡作响,在自己反应过来前,他拂袖将花瓶扫落在地:“你是听不懂吗,我不需要你自以为是帮助,你唯一能帮我的,就是离我远一点。”
“哗啦”碎裂的声音让尹思宛不禁缩了缩脖子。
这只花瓶,尹思宛挑了很久,裴济的书房布置很沉闷,几近灰白二调,扑面而来的压抑气息。她特意挑了天水碧这样的清新之色,只希望,他伏案写字时,偶尔瞟一眼这花,换换心情。
尹思宛默了默:“殿下不喜欢我,何必迁怒在这束花上呢。这山茶能在北地盛开,很不容易。”她弯腰,拾起地上的花束,爱怜的抚摸着,转身将它插在左手边博古架上一尊青铜爵内。
“看来这样近的距离,殿下还不能接受,那就再远一点吧。”
说完,恍若无事的看着裴济,若不是眼尾微微的红痕,恐怕虽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裴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一下溃不成军。
他今天真的很奇怪。
他竟然被一个不过见了几面的陌生人搅动了情绪。
这根本不是裴济会做的事。
平时的他,会直接吩咐人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拿出去,当然,更可能的情况是,他根本不会关注房间里面多了什么。
为什么今日他会幼稚的跟一瓶花较劲?
因为这花是尹思宛带来的。
因为尹思宛一下撞在他辛苦高筑起的心防上,用名为关心的利刃,企图在上面划出裂纹。
裴济冷静下来,意思到自己过火了。他有些逃避的低下头,双手按住桌面,显现出防御的姿态:“你做这一切是想着我会帮你吧。不用白费功夫了,我说了不管,就是不会管。你没有被帮助的价值。”
说完,低头沉浸在堆积如小山般的公务中,送客的意味十分明显。
尹思宛浓密的长睫颤了颤,她低下头只偷偷抬起眼觑着裴济的反应呢。
良久,她默默转身离去。单薄的背影愈发伶仃。
裴济哪里看的进去公文呢。他眼都不抬一下,心中却牢牢关注着尹思宛的一举一动。
在沉默的对峙中,他差一点败下阵来。
当那行止之间,衣袖悉悉索索的摩擦声传来,他知道尹思宛走了。他松了一口气。
天朗气清,明媚的光线透过窗棂在书房地面洒下光斑,隐隐绰绰,明灭不定。
只是再也看不见尹思宛的身影。
他回神,余光不经意扫过劫后余生的山茶花,嫣红的花朵风姿绰约的依傍着古铜色的铜樽而立,更显窈窕之姿,仿若凭栏而望的佳人。
莫名的,裴济的脸上仿佛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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