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映月,月圆如盘,皎洁明亮。
她歇下,明日要上山。
桃江县外,广寒寺。
天王殿红砖青瓦,梁柱上的浮雕彩绘精美。绿琉璃瓦屋顶下,弥勒佛笑意盈盈,像是与四大天王一起,欢迎着来赏花的众生,又好像只是在看着她。
她身处天王殿门前,一身棉麻布衣显得干净利落,方巾下的一颗小脑袋左顾右盼。
一个僧人朝她走来。
她行礼,“留师傅,可知我师傅此刻在哪?”
留道否定回复,“不知。温施主找清念作甚?”
“劳烦留师傅帮我找到她,告知我在后山等她。温念在此不胜感激。”
她轻车熟路,穿过寺庙,走到寺庙后山。
小路依旧,落叶归根,林木秃顶。
沿着蜿蜒小路,她来到后山废宅。
自她在寺庙起,此处就是废宅,无人居住,僧人犯错会被惩罚,在这面壁思过。
颓垣败壁,只剩半面墙屹立不倒,仿佛宣告僧人,它曾存在这世上。
“温施主,清念她昨晚就云游去了,我也是刚刚得知。”
留道招手,下坡,赶来。
温念问:“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他摇头,“不曾。”
见温念面容憔悴,眼睛无神,留道关切道:“可是大黄怀孕,搅你夜间不得安宁?”
“大黄现在相当于八十岁老人,我就害怕它安静。”
喉咙哽咽,温念眼眶一热,不停眨眼睛。
她试图转移注意,环视四周,废宅后面便是坟地,土坟一排排堆着。
其中一处土坟前花枝干瘪,花瓣凋零,失去光泽,不复她昨日所摘模样。
枯萎花枝点缀落叶被,只此一坟,摆上贡品。
叶瘦花残,生命无时无刻,不在流逝。
留道顺着她视线,对此解释,“要不说温施主与萧施主是同窗,昨晚萧施主离开,后脚你也来后山。”
“萧施主在这面壁,就像昨日发生的事一样。一眨眼,温施主也长大了。”
见他脸上布满岁月痕迹,温念感慨道:“这寺里的师傅们看着我长大,来日我必报答养育之恩。”
要不是寺庙收留她,她早已成野外狼狗腹中肉,地上骸。
这份恩情,她铭记在心。
“施主言重了。”
“温施主,这些骨头和平安符给你。”留道双手合十,“保佑母子平安。”
温念笑中带泪,仓促回去,萧瑟秋风今又是。
午时一刻,林府。
府前宾客盈门,碧瓦朱檐,荻花风中荡。
府外角落里,收好舆图,温念施展身手,跃过墙面,最近一处屋檐上,轻脚落下。
没有,都没有,温凡被他们藏到哪里去了?
她有些气馁,蹙眉,小声叹气。
眼下荻花成簇生长,洁白绒絮,如成熟稻穗一般弯腰,势要与重力争高下,不尽坚毅高洁。
她望着荻花丛出神,莫非他被荻花丛覆盖着?
四下无人,她跳下,立于丛前。
待要拨开花絮时,脚步声落入耳中。
“二叔,那可是三条活生生的命啊。”
她往后一瞥,见两个男人走来。
四周空旷,离屋檐有些距离。
不好,现在飞上屋檐已经来不及。
她干脆,一头扎进荻花丛,手抓荻杆,试图全身藏匿住。
两个男人身着粗布,其中一人双手端食,一脸憨厚。
另一人一脸麻子,驴脸上鼻子外翻,毛毛漏出,比身边人苍老许多,矮两个头。
温念屏息敛声,见那矮个两手空空,尾指往鼻孔弄。
抠出指甲缝东西,邯面伸出三个手指,得意道:“昨日老爷赏我铜钱三贯。”
“二叔,那可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四喜皱眉,气愤填膺。
“那又如何,不过是一条怀孕的贱狗,哪有讨老爷欢心重要?”
“那狗一直朝老爷叫吠,还咬了老爷两口。我替那母狗助产,温姑娘回来,还得感谢我才是。”
手中荻竿折腰,温念沉下脸,比黑锅,有过之而无不及。
“快走,要是那姓温的小子饿死,老爷肯定鞭棍伺候我们。”
温小子,难道是温凡?
两人走远,温念跟上。
于偏僻瓦屋处,她停下。
再次摊开舆图,此处与林府隔着五个街道,怪不得她将林府屋瓦掀了个底朝天,都见不着温凡。
见邯面拿出钥匙解开门锁,两人进入。
轻轻推开门缝,她窥见温凡。
一身粗布沾染鲜血,面色苍白,躺在草垛上,闭眼。麻绳绑住他双手双脚。
四喜扶起他,邯面将他一巴掌扇醒。
“呸,狗奴才,来日你不得好死。”
听及他声音充满愤懑,温念见邯面抹去脸上口水,恼羞成怒道:“有娘生没人养的贱种,你快给我喝下去。”
邯面用力捏住他嘴唇,将白粥灌下。
一阵剧烈咳嗽声响起,邯面得意道:“我们走,让他慢慢吃。”
见门上锁住,钥匙钻进邯面腰部香囊,温念打算紧跟邯面。
“我先去如厕,你先回去,我稍后便来。”
天助她也!
他走入附近井溷。
拿出粗布,温念将其绑在面上,掩住口鼻,躲在井溷暗处。
井溷由茅房和猪圈组成,茅房联通猪圈,并建在高处。
空气中酸腐气味浓烈刺鼻,似是要钻进她每一寸毛孔,胃里翻滚,难以抑制。
老东西,上这么久都不出来。
她犹豫是否假扮劫匪进去时,终于,见他出来。
邯面全身舒畅,“现在舒坦极了。”
一刹那间,她冲出来,从他背后踹他两脚,用上十成力度,趁机拿到香囊。
见他脚下不稳,跌进猪圈中。
身旁铁铲立着,铲子黏着不明物质,仿佛暗示她下一步动作。
……
“哎呦,别打别打,我是人不是粪!”
悦耳声音落入耳中,温念边离开边道谢:“感激不尽。”
回到关押处,解开门锁,她唤起他,“是我。”
走到他面前,蹲下,见他脸上遍布淤青,她心里难受。
温凡皱眉道:“阿姐,你身上好臭。”
语气尽是嫌弃。
她愣住,不假思索飞上横梁,警惕万分。
土屋木门敞开。
“这门怎么没锁?”男人疑惑,火冒三丈,“邯面,我念你是府里老奴,跟我十年,你就这么替我做事的?”
见来人身后跟着邯面、四喜,约摸五十,一双下斜眼,粗眉,脸颊凹陷,一张嘴,就让人不自禁看他牙,一口牙齿黑黢黢,拥挤排列。
与人说话时,仿佛下一秒,牙齿就要蹦到对方脸上。
邯面跪地,身子不停哆嗦,“老爷,奴婢关上了,奴婢发誓,千真万确。”
“是啊,老爷,我亲眼见到他锁上的。”
心中甚是烦躁,懒得听他们辩解,林洪一锤定音,“再有下次,你们就哪里来,哪里回去。”
“邯面你年纪大,身上有味道我倒是可以理解,现在臭气熏天,离我远点,我熏得慌。”
说话间,行至温凡跟前,脚勾起他的脸庞,很是惋惜,“你跟温姑娘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蹲下,“要是长得像,我倒是会为你破例,第一位进我府里。”
横梁上,温念努力保持平衡,听他戏谑,心中鄙视。
哼,一把年纪,这么贪色,前些日子,当街拦下她,阻碍她卖花,胡搅蛮缠,幸得她侥幸逃脱。
一转头,林洪用力踹邯面胸口,一脚接着一脚,直到他躺地,大口喘气,求饶,方停下。
她喜上眉梢,腹诽道:怎么不继续狗咬狗,她可喜欢看了。
“现在心里舒服多了,他算个什么东西,敢教我做事。”
同时,温念陷入沉思,林洪他在跟谁说话?
他话锋一转,“县里府尹要招儿媳妇,不分贵贱。我记着,邯面你有两个女儿,可要我为你引荐引荐?”
眼球转动,见邯面惶恐不安,温念好整以暇。
邯面爬起来,“老爷,说笑了。我一个奴才怎敢攀上凤凰。”
“不试试怎么知道,叫你女儿好好打扮打扮,这几日我帮你引荐一下。”
不待邯面回复,外边进来一个下人禀报,躬身道:“老爷,温姑娘此刻不在土屋。”
温念心中一惊,见林洪胸有成竹,拂袖而去,“温姑娘不是没良心的人,叫人备马车,去山上广寒寺,我去积积功德。”
锁门声响起,一炷香已过,她心中嘀咕他们应该走远,待要跃下。
突然,门上发出声音。
对此,温念不耐烦,这邯面又回来作甚?
邯面解开□□,将一块臭烘烘布料塞在温凡嘴里,一脸急不可耐。
她心里冷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温念跳到他背后,给他脖子来一锤子,他倒下。
温念使完坏,见温凡一直吭声,拿开布料。
“阿姐,你太狠了。”
对此,她眼眸里狡黠一闪而过,“你在这待着,我去找萧府尹。”
“萧泊他不认识我们,你去作甚?”
见温念听进他们话语,温凡义正言辞道:“阿姐,你不能去。”
“他都不认我们,你去也只有拒绝的份。”
“不试试怎么知道。”温念咬唇,“横竖都是嫁人,我才不要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温凡还想再劝劝她,她意已决,留下一句,“大黄走了。”
从这里溜走,屋外阳光打在她脸上,两行反光。
见她说起大黄便落泪,温凡透过背影,觉着她的悲伤,此刻是大海里漂浮的冰川,海面一角下隐藏着巨大冰川,深不见底。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