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箱倒柜,拿出穿得最久的衣物,穿上。
衣物干净,却发灰发白。
匾额写着“桃江县衙门”,蓝底金字,青色门簪承托,大门敞开,门下放着一张木桌,一位衙内闲来无事,坐在木桌旁,打哈欠。
“站住,衙门不准闲杂人等进入,你到衙门作甚?”
温念顿住脚步,转头,欢笑道:“衙内大哥,民女有一事向府尹相求。”
看她那穷酸样,一身的粗布满是补丁,现在下雪天凉,连暖和衣物都没有,指定又为鸡皮蒜毛小事,来衙门。
此许人也,他见过的比他这四十九年吃的盐还多。
衙内直接打断她,“府尹忙着呢,你改日再来。”
温念眼球咕噜转动,趁其他人不注意,手伸入袖中。
正想偷偷摸摸塞给他,眼前却无故多一个巴掌。
“姑娘,有什么事跟我说说,我可是这的捕快,没准能帮到姑娘一二。”
温念手顿住,抬眸,见说话人身穿红背甲,青衣贴身,腰间系青织带,确是捕快无疑。
心下更改主意,她将纸钱塞入捕快手中,“烦请捕快帮帮民女。”
见捕快挑眉,得意捏着纸钱,像是大发慈悲一般,收好,“说吧,什么事?”
桃江县中秋时节落雪是常有的事,温念一五一十告诉他事情,一阵一阵风雪袭来。
天空破晓之时,她就候在衙门,期间她去附近如厕,回来侯着两时辰,肚子饥饿,她遂去别处觅食。
觅食完,见衙门朱门敞开。
此时道尽心中事,才察觉自己身穿一层粗布,抵挡不住冷意入骨。
鼻腔一股热流,她掏出一块布,擦擦人中。
他面色犯难,“是姓林名洪,林地主吗?”
温念没注意他神情,肯定回复,“正是。”
“这样的话……”
听他喃喃自语,温念以为他在跟她说话,皱眉,“捕快大人,你说什么,民女没听清,您能再说一遍吗?”
他爽朗一笑,“没什么,没什么。”
见他态度友好,温念以为有戏,追问道:“那捕快大人,能带我去见见府尹吗?”
话语刚落,就一眨眼功夫,她见那捕快听完,一脸不耐烦,“姑娘,你的事我会禀报给府尹,你先回去,等消息。”
温念咬唇,楚楚可怜问道:“这位大人,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消息?我那弟弟被林地主脱光,现在指定在挨饿受冻。你行行好,现在让我见见府尹,就一会儿。”
不管她几乎是乞求语气,捕快瞬间翻脸,开始驱赶她,“去去去,听不懂人话吗,都说让你回去候着,府尹大忙人没空见你。”
走出衙门,她转头,暗暗瞪那捕快一眼,眼眸漏出几分不满。
衙门见不着,那她就去萧府找!
要是再找不着,那她就……
就当街控告林洪!
将这事弄大。
雪地稀薄,门前一堆小孩,筲箕倒扣,一根短木棍支棱着它,一根白白细线缚在棍上。筲箕与雪地留有空隙,里头放着馒头碎块。
细线另一端被一个小男孩拉着。
一只麻雀落地,几乎同一时间,温念走到萧府朱门前。
石狮栩栩如生,雕影壁墙,庄重威严。
温念走上台阶,轻扣铜鎏金圆形门环。
一位男人满脸皱纹,身子微微弓着,约摸四五十,拉开朱门。
他发问,“你找谁?”
“我找萧府尹,劳烦老伯您通报一下。”
“姑娘你改日再来,老爷今日身子抱恙,不见客。”他摆摆手道。
见他要关门,温念心急,从他手下空当钻入,两脚踏入萧府。
“唉!姑娘你不能进去!”
他大呼,急忙转身,想逮住她。
虽说她现在年已二十一,不再是豆蔻年华,可与年纪大她两轮的老伯相比,她还是很年轻,身手矫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竹纹影壁,其次是一处空地。
听身后老伯恼怒声,她跑入空地,右拐便是一道门。
她一把推开门,在游廊奔跑。
身后老伯穷追不舍,两旁绿植郁郁葱葱,一层薄雪覆上。
她沿着游廊,往前跑,带起一阵急风。
这游廊这么长!
见一处屋子,她毫不犹豫,脚下生起火星子,向屋门冲去。
一进门,她就看到一位约摸六十的男人,端坐在椅子上。
萧通头戴东坡巾,身穿忍冬纹织锦缎襕衫,鬓发斑白,留有长白须,身子看着很硬朗,一脸亲切和蔼。
飞檐反宇,假山竹林,餐桌上山珍海味,两位下人候在他身后。
茶香四溢。
他重重放下茶杯,茶水溢出,声音饱含沧桑,“怎么回事?你怎么做事的,一个外人都能进入我萧府。”
老伯惶恐不安,跪下,磕头,“老爷,奴婢知错。”
“是我私闯民宅,不关老伯事。”
“老爷,这女子硬要闯进府,都怪奴婢,奴婢这就将她赶出去。”
萧通抬手,出声,“你可知私闯民宅有什么后果?”
他声音威严无比,温念额头直冒汗,硬着头皮答道:“民女也是逼不得已,还望府尹见谅。”
说到底,她自幼生活在广寒寺,只是一介草民。
说话间,她撩袍。
只见她扑通一声跪下,叩首,“民女温念,恳请府尹帮民女。”
青砖入眼,发丝抚摸地面,地面坚硬冰冷,她膝盖一阵生疼,她没看见萧通脸上得意一闪而过。
“温姑娘不请自来,帮你什么,说来听听。”
他严肃语气变得平和,温念无暇顾及,将事道尽。
“大人,求您救救民女。”温念哽咽,“那林洪仗势欺人,强抢民女,挟持民女弟弟,要挟民女嫁他做妾,求您给民女做主啊”
温念朗声强调,“大人,求您给民女做主。”
温念跪在地上,一脸哭戚。
萧通大掌一拍木桌,“那林洪胆大包天,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这种腌臜事。”
见茶水溢出更甚,温念心中窃喜。
“雀七,命人备车”
见他一听,便急匆匆要出府,温念不禁喜上眉梢,这是个好官!
可下一秒,她喜色退散。
萧通起身,走到她跟前,意欲扶她起来,可不知怎的,似是头痛,他手捂额头,满脸难受,后退。
温念眼疾手快,起身扶他。
雀七也来扶他,在两人搀扶下,萧通坐到木凳上,一脸遗憾,“哎呦,我一把年纪,已经一脚步入黄土。”
“大人,您身子感觉如何?”温念关切道。
“近日犬子身子抱恙,我日夜不得安眠,头犯旧疾,想找个姑娘来冲冲喜,又怕委屈别家宝贝闺女。”
她见萧通捶胸顿足,“我真是为他操碎了心。”
“您身子健康得很。”
“哈哈,小丫头,你惯会讨人欢心。”“我活了半辈子,世事无常,我怕我一走,犬子没安家,我这心里不踏实。”
再次跪下,她心中忐忑。
“大人可否,考虑一下民女?”
见萧通眼眸透出几分欣喜,温念怀疑自己看错,正要仔细观察,却发现他面色一改,一脸难过,“犬子患病,时日无多,温姑娘你不必如此。”
“民女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萧公子,若是大人不嫌弃,民女愿嫁萧公子,以报答大人救弟之恩”
“温姑娘,犯不着这样。”
听清他言外之意,温念改口,“民女愚昧,说话都让人误会。”
“大人,民女心仪萧公子已久,自愿嫁给萧公子为妻,照料公子。”
萧通大笑,满脸皱纹,“哈哈,没想到,犬子福气至此,看来犬子有救了。”
呵,这老头在这挖坑,等她往里跳。
“甚好甚好,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温姑娘,你稍等,我换个衣物就去林府为你讨公道。”
她挤出泪水,“谢谢府尹大人,府尹大人您是个大好人,老天会保佑您一辈子无灾无祸,一切顺意。”
这回,他实实在在扶她起身,“快快起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何至于行如此大礼。”
“雀七,命人去衙门唤人,我要去林府,为温姑娘讨回公道。”
温念心里唾弃他,面上却不显,满怀期待,想跟着他们一起去。
雀七拦下她,“温姑娘衣着单薄,现在天气凉,还是回家等候令弟。”
温念不解,“我跟去瞧瞧,也不行吗?”
“不是不可以,只是温姑娘先回去歇息比较好。”
话已至此,她也要识相些,“那民女先回去歇着,若有什么情况,大人可得第一时间,告诉民女。”
“那是自然的。”
萧通回屋,等待下人换衣物时,雀七进门,奉上书信一封。
“老爷,林老爷来信。”
接过信件,萧通冷笑,藏到袖里。
温念抿抿嘴,走出萧府。
见门前照壁处,一只麻雀掂着脚,摇头摆尾,蹑手蹑脚,缓缓靠近筲箕,走入筲箕阴影之下。
细线一拉,筲箕与雪地严丝合缝,麻雀扑棱翅膀,发出叽叽喳喳叫声。
“抓住啦。你可让我好等”
“二哥好厉害,我也想要玩。”
黑夜统治人间,土屋。
迈着沉重步伐,坐到板凳上。她见桌上一根木棍躺着。
棕褐色木棍表面坑坑洼洼。于多数深黄色中,三四个浅黄色洞口脱颖而出。
抚摸浅黄色齿洞,温念思绪翻滚,回到前日清晨。
背上空背篓,她出门,关门。
一抬脚,她就听到,台阶前狗吠声。
她蹙眉,一脸不悦,“不行,大黄。你不能去。”
大黄背对着她,转头看她,不停伸舌头。
她身后响起开门声,扭头,见一个少年在背后。
他左手抓着兔子脖子,兔子通体雪白,身长足足三尺,约有一钧重。
他拎着,像是拎小鸡崽一般轻松,面色如常。
兔子四脚胡乱动,耷拉耳朵。他走到大黄跟前,“大黄,听话。回去。”
见大黄岿然不动,温念叹气,回屋,拿木棍,回到大黄跟前。
“大黄,你要是再不听话,今日辣炒兔肉,就没你的份了。”
“去,捡回来。”
掏出木棍,温念用力一掷,大黄麻溜起身,挺着大肚子,上台阶,进到门内。
温凡急忙关上门,“阿姐,你放心。我会牢牢看住大黄的。你快去采花,卖完早点回来,享受我的猎物。”
她透过门缝,朝大黄摆手,笑笑。
金黄毛发柔软,耳朵立起。一双眼睛水汪汪,看着她。
当回过神来,她双手捂脸,手上一片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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