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章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人在喊他:“重章,快点!”
“就来了。”他应道。
抱起椅子上的书包,往门外奔去,路过小饭桌时,重章扫了一眼上面放着的两个水煮红鸡蛋,收回视线跨出大门。
门外停着一辆破旧的男士摩托车,摩托车本没有这么破烂,可前不久重章妈妈逃跑时撞倒了它,把其中一个后视镜撞断了,给它来了一击雪上加霜。
重福田看见重章,立即拧了把油,摩托车“轰轰轰”地响起来。重章爬上去,拍拍重福田后背,摩托车“刷”地一下开走,只扔下一溜尾烟。
书包沉甸甸的,一会儿往左甩,一会儿往右甩,一会儿推着他的背,一会往下拽着他的肩。重章只能紧紧贴着重福田的后背,每每这时,重章就会闻到他后背心散发出来的新鲜烘热的猪粪味。
有时候重章会幻想重福田每日清晨和黄昏在猪圈里干些什么,猪听不听话?吃得多吗?拉得多吗?重福田忙得过来吗?重章很想帮重福田,可是重福田说了,如果重章迈进了猪圈一步,那么重章的未来就离不开猪圈半步。
君子不入猪圈,读书人不侍农活儿。
重福田是这么说的,重章觉得他说的是狗屁,讲不通的狗屁,胳膊拧不过大腿,因此重福田真的没让重章进过猪圈。
“重章,鸡蛋拿了没有?”
“拿了。”
重章喊得很大声,重福田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不大声根本听不见。
“拿了就好,要记得吃啊。”
重章低低地应了声:“嗯。”
他睁大眼,眼里是急速飞掠、往后退去的苍青色。
这里是绵延起伏的高山,往上走是重章的家,往下走是重章的学校,开摩托车去也要花上一个小时。
重福田往返接送重章,一天就要花起码四小时在路上。
这些苍青色,是重章求学的颜色,是重福田往返奔波的颜色,尽管起得很早,可重章总是会睁大眼不错过路上任何一段颜色。
重福田拐了个弯,重章板着一张脸,腿绷直死蹬着踏板,身体往一边倾斜,在他快要掉下去的时候,摩托车才恢复平衡。
总是这样,在崎岖中左歪右斜,在平坦顺直的大道上再度坐正身子,人与车转过了三十二个山弯后,终于抵达学校。
重章来不及告别,急匆匆跑进学校,早读铃声刚刚敲响第三声。这已然算是迟到了,可学校对重章家庭情况很了解,兼之重章是学校与老师的宠儿,值日的行政老师都对重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穿过操场,奔上教学楼二楼,重章喘着气从后门溜进课室,他坐在课室最后排的角落。
重章个子在班里也就排个中等,他学习好,不管是按身高,还是按成绩,重章都该坐到前位,之所以坐到最角落,除了重章自己和老师申请以外,还有更为直接的原因——
“你早上又去喂猪了吗?”他的同桌贺宇舟从课本里探头,抻着脑袋看他。
“嗯。”重章拿出课本,翻开书不打算理他。
原本重章坐在第三排最中间位置。有次上英语课,英语老师讲到“smell”这个单词,某个惹人厌同学在课上大喊重章身上有猪屎味,其他同学也纷纷捂鼻说好臭,那节课“smell”这个单词深入人心,“重章身上有猪屎味”同样让人印象深刻。
那节课后,重章就向班主任自请调到后门了。
自然,在重章心里,并不是为了不让同学生厌,他想调到后排仅仅是为了溜进课室方便而已,但在班主任看来却是委屈了重章,自此以后,对于迟到这件事更是给重章大开方便之门。
不过,坐在后排也是有烦恼的,重章不得不忍受这位新同桌时不时找他说话,譬如现在——
贺宇舟脚踩重章凳子,半边身子压着重章的一只胳膊,像小狗一样在重章颈间左嗅右闻一番后说,“为什么我闻不到他们说的猪屎味?你真的每天都去喂猪了吗?”他鼻子抽动几下,似乎在回想,“你身上有泡泡糖的味道,好香。”
有病。
重章嘴动了动,没有说出口,而是跟着领读同学开始读书。
那是2023年9月27日,是重章的十二岁生日。
选自《重章日记》:
第一次听见别人说我身上好香,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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